可现在,他的父亲却紧紧地搂着他,对他说——有委屈的话,就都哭出来。
不委屈啊……他才不委屈呢……
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呜咽。紧攥着那个人胸口的衣物,蜷紧了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这样极度陌生的,作为一个儿子躲在父亲庇护下的感触,简直将他烫得止不住发抖。他仿佛总算终于彻彻底底地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不是什么孤儿院院长,也用不着管什么无qíng最是帝王家,现在正搂着他的,只是一个可以容他任xing,可以让他依靠的父亲。
哪怕——只这一刻也好……就让他相信这一件事吧。把那一个又一个的无眠之夜,把每一次被骂声淹没时的颤栗跟寒冷,把独自一人面对一切时的不安和恐惧,把重新赢回一切时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还有这一世的彷徨跟疲惫,寂寞跟恐惧,都尽qíng地借着这一次的放纵彻彻底底地宣泄出来。
这世上,哪就真有人……不会觉着委屈呢?
康熙始终安静地搂着自个儿的这个儿子,看着他一点点的在自个儿怀里卸下所有的心防,看着他终于放纵着自己哭得喘不上气,也看着他微微颤栗着的小小身体,和那张仍带着稚气的面庞上不住滑落的泪水。明明刚醒了乏得厉害,那一双手却仍紧紧地攥着自个儿的衣裳,简直像是生怕再被抛下被厌弃似的,半刻都不肯稍有放松。
他其实都是清清楚楚地记着的,这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地毫无防备地把xing命jiāo到自个儿的手里,一次又一次地体谅着自个儿的苦衷,也一次又一次的咽下所有的委屈跟失落。他还记着这个孩子听见临终的贵妃说出的真相时,那清冷又坚决的嗓音——面对那些堪称残酷的真相,这孩子的回应,竟然是“那又如何”。
明明是这么怕寂寞,这么怕被抛下的一个孩子,却在那样危机的时刻毫不犹豫地将他bī离险地,独自去面对那些凶悍的杀手跟绝命的危机——他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可这一份拼舍出xing命的守护,却叫康熙的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扯了一把,既觉酸疼痛楚,又被那一份愈加坚定的心思彻底塞得满满当当的,几乎再容不下半点儿旁的念头。
他要好好地护着这个孩子,叫他恣意,叫他任xing,叫他有了委屈就说——叫他终有一日能彻底的信任自己,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要他想要的一切。
这是他的儿子。
——
这一次的危机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消弭了下去,对外的宣称依然只是一场意外的山火,森严的守卫却是已无声无息地将燕山彻底的封在了外头。秋狝依然在继续,被尸体埋住的梁九功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一瘸一拐地跑到胤祺的帐子里含泪拜谢这天大的恩qíng,却被昨儿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的五阿哥连羞带恼地给不由分说揍了出去。
——丢大发人了!
胤祺郁郁地蹲在自个儿的帐篷里头,抱着流云的脖子寻求着安慰——真是匹好马啊,寸劲儿上该懂事就懂事绝不任xing,下来了也不用哄,还知道舔着他的脸,眨巴着眼睛无声地关切他有没有受伤,顺带着嚼两口他的头发,温和地谴责一把这种撇下它自己去迎敌的过分行径。不像那头蠢鸟,刚霸气了两嗓子就又跟他“啾、啾”地叫个没完,还没心没肺地扯着他的袖子要ròu吃,也不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儿怎么出得去帐子。
“主子——没事儿的,其实看不太出来……”
贪láng挑了帘子进来,昧心地低声劝着,又把准备好了的饭食细细给他摆在桌子上。流风不喜欢熟了的ròu,跳过去叨了两下只觉不满至极,愤怒地把那一盘子手把ròu一翅膀扇到了地上,又冲着胤祺大声抗议:“啾!啾啾!”
“好好好,啾啾啾。”胤祺被它烦的没辙,直接掐了膀子拎起来,顺手便照着帐子外头一扔,“反正你毛都长齐了,自个儿找食儿去!”
流风脖子一歪,在地上踱了两步,忽然振翅直冲向天空。胤祺总算舒了口气,看着后头跟进来的廉贞正饶有兴致的给流云备着糙料,却是忍不住愕然道:“廉贞——你别告诉我你医那匹死马,还医出感qíng了……”
“回少主,那根本就不是匹马了,充其量是一堆马r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