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眼下我也不好说。少主方才显然是被气着了,却又尚可自持,还不至到那极端激愤难抑的qíng形……”廉贞一时也觉颇有些为难,噎了片刻索xing自bào自弃道:“大抵就是——就是总之你别再烦他了,叫他好好睡上一觉,好坏总得明日再看脉象才能定论就是了。”
“……”贪láng一时语塞,犹豫着望了望那个仿佛睡得并不安稳的小主子,终于还是难以放心就这么离开,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回你的房梁上头蹲着去,我再陪主子一会儿。”
廉贞向来懒得费劲儿争辩,闻言也不过是撇了撇嘴,便腾身窝回了房梁上继续守着。贪láng又静静地在榻边守了一阵,胤祺这功夫却已自个儿缓过来了些,只觉得喉咙里gān涩得厉害,迷迷糊糊地睁眼唤了一声:“贪láng?”
“主子,怎么了?”贪láng俯身应了一句,见胤祺自个儿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忙抬手将他扶稳了,又扯过一旁的软枕来叫他靠着:“主子可是要什么?属下这就去拿。”
“有水没有……渴得慌。”
胤祺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放松了身子靠在软枕上,微眯了眼打量着那一点朦胧暗淡的灯火:“贪láng……你杀过人吗?”
贪láng正往茶杯里头倒着水,便冷不丁的听着了这么一句突兀的问话,怔了片刻才无奈地垂了首苦笑道:“主子……属下若是没杀过人,也就不会有资格在这儿护着主子了。”
“多掺点儿凉水——渴得厉害,等不了那烫嘴的。”
胤祺望着他的动作,随口嘱咐了一句,又怔怔地出了半晌的神才继续道:“我才刚儿做了个梦……明见那个叫流云踏死的刺客,还有上回的那四个亡命徒——追着我,向我索命……”
“再怎么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又是头一回……主子是菩萨心肠,一时受不了也是自然的。”
贪láng捧着那一杯水回到榻边,微垂了眸温声应了一句。胤祺却是苦笑着摇摇头,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又轻叹了一声道:“我哪里算得是什么菩萨心肠……硬说的话,不过是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罢了。我也知道他们死有余辜,只是——那毕竟是断在我手上的人命,是我亲手了结的,心里总觉得憋得慌……”
“主子,这笔账是不能这么算的。”
贪láng忽然摇了摇头,侧身坐在了榻边,认真地望着胤祺缓声道:“照这般说法,那刽子手岂不是活不下去了?生死不能论形表,而该论因果。刺客行的本就是苟且之事,yù害他人之命,若是因此而死,杀死他的便正是派他行这龌龊苟且之事的人——至于那个亲手了结他xing命的人,不过是这轮回天道手中握着的那柄刀罢了。一个人死了,自然该怪害他死的人,又怎么能怪杀他的刀呢?”
胤祺怔怔地听着他的话,许久才忽然轻笑出声,微垂了眸缓声道:“你这说法,听着倒是跟耍赖一般了……”
“耍不耍赖的,咱也不过是图个自个儿的心安罢了。”
贪láng见他脸上总算又见了笑意,却也暗暗松了口气,替他掩了掩盖着的被子:“主子,可还要喝水么?”
“不了,胃里堵得慌。”胤祺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杯子递还给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正要倒下去接着埋头大睡,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急得几乎火上房梁的脚步声,还不待屋中的人反应过来,房门便已被人一把推开。
“万岁爷,阿哥兴已歇着了——”
梁九功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跟着跑过来,话音却在见到房门大开时戛然而止。康熙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那个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那句话来,只是急喘着哑声道:“小五儿,你……”
“皇阿玛……怎么了?”
胤祺茫然地抬起头,掀了被子由贪láng扶着就要下榻。康熙却已快步过去将他一把按住了,紧张地盯着他,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腕子:“不准瞒着皇阿玛——你可有哪儿觉着不舒服?朕这就传太医过来……”
“皇阿玛——皇阿玛,儿子好好的呢,这是怎么了?”胤祺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闹得一头雾水,话说得急了便又碰着了舌头上的伤口,疼得止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康熙蹙紧了眉打量着,见他虽然脸上没多少血色,中气却仿佛尚足,双目也仍算有神,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咬了牙沉声道:“朕刚去了东宫,听太子说——说你竟被气得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