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咎那句话是真的,他从不求人。从上一辈子小时候起,他就没有对谁低过头。这项技能他不会。那就只好,让别人求他了。
原本以为,这条船就够他无所事事躺生躺死一辈子风平浪静了,没想到这不是什么市井种田流剧本,是江湖朝堂。
夺嫡啊,这种事真是龙卷风扫到了,等闲都不知道自己因何翻得船。
既然已经被打扰了,晏无咎就只想做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他招招手,示意柳珣过来。
微微偏着头,目光垂敛放空,他淡淡地说:“老皇帝的那个宠妃,娘家姓什么来着,听说有个十几岁的侄儿,跟你是同道中人。你认识?”
柳珣脸色微变,皱眉正色道:“云妃娘娘?她母家姓崔,一家子泥腿子出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飞扬跋扈,狂妄至极。也就那叫崔瑾的侄儿,入得弘文馆里涨了点见识,还懂些眉高眼低。怎么,你打听他做什么?”
“崔、瑾。”晏无咎一字一顿念了一遍那个名字,眨眼笑了一下,“就是他了。”
柳珣懊恼,又拿他无法:“崔家就两种人,一种小人得志的蠢货,一种是趁着得道乱咬人的疯狗。正常人没几个。那可比你、比我疯多了,你惹他们做什么?崔瑾,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看着是个人畜无害的,实则咬人的狗不叫罢了。但年纪在那里摆着,官场上没他说话的份。什么事是他能帮你,我做不了的,你要找他?”
晏无咎抬眼静静地看他一眼,心灰意懒似得笑:“因为,阿珣不够疯,也不够狠啊。找个时间,我要亲自见见他。你来安排。”
柳珣神情复杂,从来别人提起东都柳家的柳珣,都说他狂惧他疯,到头来竟然在这一点上还输了人。
“一般弘文馆开课的时候,我们都在汴京。崔家势力在长安,他倒是不大喜欢跟他本家的人一起玩,偶尔会去洛阳。看在云妃娘娘的面子上,大家也愿意带他玩。”
晏无咎颌首:“副相是云妃的什么人?”
柳珣懒洋洋地嗤笑:“云妃娘娘倒不是空有美貌的,也知道提携娘家,可惜崔家的男人都没什么本事,反倒是女子都厉害。云妃的母亲便出主意,让她转而举荐了姑丈,也可不落人口实。便是当今的副相吴大人了。”
晏无咎可有可无点头:“继续。”
零零碎碎,你来我往讲了半天。晏无咎日落时分才与他分别,晚宴上多少饮了些酒。
回了晏家的时候,已是月上东山。
院子里的荼蘼都开了。
看到长廊上对着花念经的和尚,他怔了一瞬,忍不住嗤笑出声。
焚莲睁开眼睛,眼底有淡淡温情,从容敛下:“阿弥陀佛。檀越主饮了酒。”
这次,他穿着素白色的僧衣,白色在月光下泛着一点溶溶柔和的光。
晏无咎走过去,背靠着栏杆直面他,微微歪着头:“今天怎么来这?”
焚莲神情沉敛淡然,只是眉骨生得突出,眼窝有些深邃,长眉微微一动便显得整个人如无锋之重剑。
“小僧,前段时间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回来。以后就记住了。”
晏无咎侧首,一半的脸在月光下,他看着那株茂盛的荼蘼花,抱臂似笑非笑:“是吗?不过,明日起我不在家。你还是别来了。”
“无咎,生气了吗?”焚莲神情微微黯然,沉静专注地看着他,“要去哪里?”
晏无咎轻笑,眉目华美绚烂,没心没肺地说:“这花要谢了。我出门给自己新挑个法身呀。”
焚莲眼底一点怅然,仍旧认真地说:“小僧知道了,小僧会努力找到你的。”
晏无咎倚着廊柱,半阖了眼,喝了酒的脑袋稍稍有些眩晕。他不笑了,挑眉,神情微微凶狠傲气,一点不耐:“别找了,你又不听话,谁有耐心每天半夜等你来。”
焚莲默不作声,走到他面前,也侧身靠着栏杆,让月光照见他半身,好被那人看见。
“这个,给你。”
晏无咎睁开眼,看见一块冰玉雕的观音,用一串同色的珠子串了。
“小僧加持过的,会保佑你。”
晏无咎冷眼看着,那和尚毫无所觉似得,将珠串举起来,亲自要挂到他的脖子上。
他唇角扬起,可有可无得闭眼,配合焚莲低下头。
东西挂好了,那人也没有退开,焚莲也没有退开。
他看着近在眼前垂敛着眼眸的脸,月色下皎洁无暇,似真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