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这么一移动,就出了银叶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殷淮安一张比湖水还平静的脸。
那是没被一丝儿风chuī过的湖面,静得没有任何褶皱。他眉眼淡淡,嘴角习惯xing地微勾,面无表qíng地看着前方――前方是银叶一张呆愣呆愣的脸。
真得跟没看见似的。
殷淮安身上着一件湖色的薄棉长衫,腰带是天青镶玉的刺锦,头发束在头顶,用月白的玉冠拢着。流苏就站在他身边,穿着梅红的窄袖薄夹袄,一只手轻轻挽着殷淮安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抱着一件玄色的狐毛风氅。
她的目光集中在殷淮安的脚下,不时提醒一句:“小心,慢点儿。”
嘉荣跑到自家少爷跟前儿,跨上台阶伸手扶住殷淮安的另一只胳膊:“少爷,车马都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嘉荣一边儿小心地扶着殷淮安下楼,一边对着银叶使了个颜色,他的意思是:快点儿跟上。
银叶心里在哀号:他点了那么大一桌菜,都是招牌菜啊!一口还没吃啊!连味儿都没能闻上一闻……
银叶抚上咕咕作响的肚子,不甘心地提起了自己的包袱。
算了,殷淮安还是比美食重要的。
可是就在三个人快要走出店门的时候,殷淮安停住了脚步。
他抚了抚自己左手的拇指,偏头对流苏说:“有只玉扳指落在房中了,你上楼去取来。”
流苏乖顺地应了一声“是”,解下身上的包袱递到嘉荣的手中。嘉荣接了包裹,系在自己的身上,又接过那件厚重的风氅,重新去扶殷淮安的时候,殷淮安却径自松开了他的手。
“你先把东西放到车里,我在大厅里歇一下。”
嘉荣叫小二捡了几样jīng致的小点心,把自家少爷安置在角落的位子上坐好,又细心地把风氅披到他的肩头,才使唤着小厮出去料理马车和行李。
殷淮安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喝了一口,眼角往银叶站着的窗户边儿扫了一下。
眼风如刀,冷气十足。
他眼睛又没真的瞎,一下楼就看见银叶了。
殷淮安把茶托往桌上那么一撂,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清响,但是听到这声响,银叶就很是识相地跑了过来。
声音底气不足:“大少爷……”
殷淮安不仅目光中有刀子,声音中也有刀子:“你来做什么?”
银叶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我……”
“你倒是挺有能耐,殷府的侍卫看不住你是吧?”
银叶根本没准备好该说什么:“我……”
殷淮安语气中很是不耐:“你能不能消停两天,不要再纠缠了,行不行?”
听到这种话,银叶有点恼了。
他费尽心思从高陵逃出来,就是因为一个不放心。辛苦赶了这么几天路,就是因为看他一眼。他本来也没想和殷淮安见面,只想偷偷地在马车后面跟着。他没指望殷淮安对自己能有什么好脸色,可是被他这么一说,他心里面蓦地不痛快起来。
银叶抬起脑袋,说话硬气起来:“谁纠缠了?这雀仙楼是你们家的不成?我过来吃顿饭惹着你殷家大少爷了?”
殷淮安皱起了眉尖,语气不悦:“我的身份不便bào露,你小点声。”
银叶偏不yù顺他的心。他瞥了殷淮安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位子,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嚷道:“小二,我的菜为什么还不上来!小爷要饿死啦!”
小二把热过好几遍的菜摆在银叶面前:“这位客官,您慢用。”
银叶láng吞虎咽,吃相颇为粗鲁。他撒气撒在一桌子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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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从楼梯上下来,一眼就看见少爷面色不悦地坐在角落里。她急急地快走几步,刚走到一半,就看见另外一边靠窗的角落里大快朵颐的银叶。
她如何能不认得这位钟之遇先生?这先生成天黏在少爷身边,看来这一次,是偷偷跟来的吧。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少爷是为了什么不高兴了。
她脚步慢了下来,但还是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殷淮安身前。
她恭敬地弯下腰来,把刚刚寻到的玉扳指放在殷淮安的手边,又轻轻执起他的手,引着他的指尖,触到那枚扳指上面。
“少爷,找到了。”
殷淮安素白的两手jiāo叠在一起,将扳指套回自己的指间。他扬起脸来,对站立身前的流苏报之柔柔的一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