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小罗退下去后,余子式才看了眼胡亥,一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抓住自家小孩早恋的为难感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行,说两句好像也不怎么合适。
两人一起走进殿中,余子式一进去就发现里面温度低得厉害。今天外面难得有了点阳光,相比之下竟是比殿中还暖和些。余子式下意识皱了下眉,还没说什么,胡亥已经走到火炉边生火了。
少年敲着火石,一声又一声,直到炉中腾起一道细细火苗。
余子式看着那道蹲在火炉边的身影,忽然有种很恍然的感觉,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胡亥。”
胡亥立刻回头,漆黑的眸子,如玉的少年,余子式心中一跳,不知不觉间这孩子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只剩眉眼里还依稀看得出小时候的轮廓。两人相视了一会儿,胡亥站起身朝着余子式走过来。
稍微一瞥,余子式就看见了胡亥手里的打火石,半晌他问道:“你平时在殿中,都不怎么生炉吗?”
胡亥微微一默,随即轻轻道:“习惯了。”他走到余子式身边坐下,将那火石放下了。
余子式看着薄光中的少年侧脸,胡亥却难得没看向自己,而是径自在他面前坐下,拢袖伸手倒了杯水轻轻抿着,“先生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平静到几近淡漠,余子式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想了半天,余子式才开口:“倒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最近……”
“我挺好的。”胡亥忽然打断了余子式的话。
余子式一怔,半晌回了句“那,那就好”,两人相对而坐,一时竟是无言。不知怎么的,余子式觉得胡亥今天似乎对他有些刻意疏离,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发冷。
前两天出了炼丹烧宫殿那档子事,余子式一直在跟着蒙毅收拾徐福的烂摊子,也没空过来转转,这如今连胡亥宫殿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清楚,更别提他能知道胡亥最近愈发不可捉摸的qíng绪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想起那小罗,余子式顿时觉得他还是得多问两句,他看着胡亥,想了想很是委婉道:“院子里的宫女长得挺好看啊。”
胡亥端着水杯的手一顿,他抬眸深深看了眼余子式,良久轻轻说了一个字,“嗯。”
“你怎么遇上的?”
“受伤了,我留她住两天。”胡亥说的很自然大方。
“受伤了?怎么受伤的?”
“不小心摔了。”
“这样啊。”余子式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一般。”胡亥卷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思及胡亥平日里的脾xing,连别人碰到他衣角都会不舒服的人,能让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住进来,说是“一般”余子式是肯定不会信的。他倒是没拆穿,只是心下觉得心qíng有些复杂,有点担心,有点欣慰,又有些失落。
这大抵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余子式想了想,然后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可怕,心中默默对着丰神俊秀的秦王嬴政陛下道了个不好意思,他扭头看向胡亥,“你一个人住也挺冷清的,有个人陪着也挺好。”
“嗯。”胡亥的声音一片淡漠。
余子式看他那模样,自己心里那句“不过,再喜欢最好还是留个心眼”半天在嗓子口不上不下,硬是没说出来。防人之心不可无,余子式从来都认为这句话极为正确,那名唤小罗的姑娘出现得有些突兀,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什么来历他一无所知,其实这样的人放在离胡亥这么近的地方,很危险。若是出现这qíng况的是其他人,余子式一定会提醒个一两句,但是偏偏是胡亥,余子式挣扎了半天硬是说不出口。
实在是胡亥这辈子,太清冷了。
虽说在宫宴等特定场合,在外人面前,宫人看小公子殿下着实是乖戾无常,他几乎仗着秦王宠爱在秦宫里横着走。但事实上,除了余子式自己偶尔过来与他说两句话,这孩子几乎就是一个人整天待在宫室中不言不语。余子式撞见过很多次,沉默的少年坐在昏暗的宫殿中安静得有如不存在,若不是知道他其实还活着,他真觉得那孩子的已经没有人的气息了。
这如今难得碰上个他喜欢的,这他做长辈的要当头泼凉水,着实是有些下不去手。想了又想,余子式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