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看了眼余子式,眼神竟是有飘忽,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忙低下头去,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慌乱qíng绪。
余子式见胡亥咳嗽个不停,终于反应过来抬手给他拍着背顺了口气,“怎么搞的?”
“没,没事。”
“真没事啊?”余子式保留疑惑问道。
“没。”胡亥摇了下头,看上去神色终于正常了一些。
余子式轻轻拍着胡亥的背,忽然道:“对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儿想问你。”
胡亥立刻仰头看向余子式。
“最近宫里,好似多了许多游方医者。”余子式有些斟酌道,他并不是很能分得清出医者和方术师的区别,他们往往都炼丹炼药并举,云游四海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
胡亥的视线忽然暗了一下,“赵太后病了。”
“病了?”余子式随口问道:“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这两日chūn寒,她似乎是感了风寒。”胡亥伸手不自觉拽紧余子式的袖子,平静道:“据说,活不过三月了。”
“风寒这么严重?”余子式难掩诧异,他若是没记错,赵太后今年才不过四十多吧?
“原先只是咳嗽而已,渐渐地连chuáng都起不来。”胡亥顿了顿,“听闻这两日开始吐血了。”就这样子下去,怕是连三月都活不过去,可无论是谁给她看病,无非是一句风寒而已。
余子式缓缓拧起了眉,“听着倒是有些像肺炎。”
“什么?”
“没事。”余子式摇头道,这先秦战国的医疗条件,想治好肺炎怕是件不简单的事。何况,赵姬这病来的这迅猛,都到了咳血的地步,怕是没办法治了。前些天蒙毅与他说熊启入狱,这事到如今也没了消息。
这事儿要是说不好,熊启活得怕比赵姬还要久啊。听吕不韦的描述,这两人年轻时私jiāo颇深,也不知道赵姬这病与熊启有无关系。
胡亥看着余子式的沉思模样,伸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先生,你在想什么?”
“没事。”余子式伸手轻轻摸了下胡亥的脑袋,“想些陈年旧事罢了。”
75.九鼎
余子式未料到,半月之后,一封书信召回的不是枪扫三晋的世子殿下,而是世子殿下他爹。
大秦武成候,大将王翦卸甲归朝。
长阶之下,一身白袍的李信与尘面霜鬓的老将遇上,彼时恰好有风卷起朝臣如墨衣襟,街旁诸位排成两列文武百官静静看着这一幕,纷纷自觉噤声。
帝王负手而立长阶之上,身后“咸阳宫”三字在一轮红日照耀之下猩红如血。终于,他张口问道:“出兵伐楚,需兵马多少?”
“六十万。”王翦微微佝偻着腰背,沙哑着声音道。
李信轻轻看了眼王翦,淡淡道:“二十万。”
满朝文武陡然吸一口凉气,看向那阶下的口气猖狂的将军。风卷雪色长袍,青年头戴大秦武冠,腰间玄武青玉带钩,修长儒雅隐约已有一代名将风范。
帝王忽然大笑,玄黑王服陡然一派肃杀,“好,二十万!”
朝臣中余子式与李斯的脸色微微一变,却终究是什么再没说出口。天子一言,重于九鼎。
一月后,将军李信带兵二十万伐楚。
那整整一月,整个咸阳都在疯传将军李信的豪言,说少年压老将的有,说得志便猖狂的也有,一夜之间,只要谁提一句这位曾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就能掀起一场新的泼天làngcháo。
可给余子式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背影,那一日诸位朝臣散去,帝王回宫,所有的喧哗与热闹都熄灭,余子式瞧见王翦一直立在原地,微微佝偻着腰背一动不动。
那天,站在阶下良久,老将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空旷宽敞的宫道上,他一步步走得很慢,却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一弹指间,南征北战已然数十年。
世上还有多少人记得,多年前也是在这阶下,在这条宫道上,先王亲手赠他王翦一方将军金印,教他少年披坚执锐,踏妖氛,碎河山。
到如今边关虚度五十年,只敢轻轻道一句,平生数十战,堂堂正正,未尝一败。
廉颇老矣,到如今王翦亦是老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