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式望了眼魏筹,刚走到chuáng边,忽然手就被魏筹抓住了。
魏筹顺着手臂捏了两下,忽然笑道:“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头发呢?头发也没长过?”
余子式眼神一锐,他穿越而来的这事儿,除了坟头糙高两丈的吕相之外,天下也就只剩下魏筹一个人知晓了。他当下将碗筷一甩,紧贴着魏筹在chuáng边坐下,问道:“瞎子,我这样会不会出什么事?”话一出口,他竟是有些紧张。
魏筹听出余子式话中的踌躇,心道这小子也有发慌的这一天?奇了。
“能出什么事?”魏筹问道,“我看你不是好好的吗?好像还重了些,看来在秦国当官油水还挺多。”
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每次他不知道怎么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时候,他就选择沉默。
魏筹却是颇为淡定,问道:“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余子式拧起了眉,望着魏筹犹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良久,他终于沉住气开口道:“吕不韦说过,我回不去了,魏筹,今天你给我句实话,你与吕不韦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东西?”
魏筹一顿,“你怎么这么问?”
“几年前受了些伤,忽然想到,若是我死了,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当“死”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余子式忽然就镇定了许多,他平静道:“这些年一直在想,想了十年,也猜了十年,吕不韦已经死了,瞎子,不如你今天给我个痛快?”
魏筹似乎没料到余子式会这么直接,微微一怔,问道:“你……你想回去了?”
余子式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与胡亥待在一块儿,他总是在想这事儿,许多年的困惑忽然就成了一道他不得不立刻解出来的迷局,他必须得先弄清楚这事儿,这也是他必须亲自来剑冢找魏筹的原因。
这世上若是还有人知道真相,那个人也只剩下了魏筹。
余子式伸手握住魏筹的手,一点点握紧了,他沉声平静道:“魏筹,这世上我该去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既然应下了,我就绝不会食言。我如今只是想听一句实话,与能不能回去无关。”
魏筹听着余子式话里的意思,更诧异了,“你不想回去了?”
余子式手一下子攥紧了,沉默良久,他一字一句道:
“是,我不想回去了。”
望着魏筹瞬间怔住的脸,他平静地接下去道:“你能给我句实话吗?魏筹你知道,我不会老,我不可能就这样子在秦国生活一辈子,我到底不是这个地方的人。”
魏筹愣了许久,终于伸手轻轻揉了下余子式的头发,“你是怎么了?”
“我习惯了,我在这儿待了十年,我习惯了在这儿的生活,回不回去已经无所谓了。”余子式平静道,“我所有的朋友都在这儿,我的家国也在这儿,十年热血,大半生心血,我的人生在这儿扎根了,魏筹,吕不韦说的对,我已经回不去了。”
huáng粱一梦,留住了他。
魏筹闻言却是难得皱了下眉,他摸着余子式的头发,不知是劝还是叹,他幽幽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余子式似乎笑了一下,“这事我比你清楚。”
魏筹沉默了,他从不认为自己多懂人心,他只是活得久了,下意识比人多想了一些,他问道:“你真这么想?一辈子的事啊,你可想清楚了。”他悠悠道:“你如今是荣华加身,可世上之事变得快着呢,吕不韦不也曾城门悬书,可转眼谁还记得他的风光?即便是不谈荣华权势,单说人事,乱世人心有几分可信?今天还杯酒谈笑,兴许明天就是他亲手送你上路,所谓志同道合,所谓同心同德,他敢说你敢信?”说着魏筹轻轻拍了下余子式的肩,“你仔细想想,别太冲动。”
“可人活一世,不都是这样吗?”余子式轻轻一笑,“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提醒你,荣华这事太虚,乱世人心多诡,你所心系的,兴许只是一场大醉一场空,你别瞎折腾自己一辈子,犯不上。”
余子式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自嘲般笑道:“迟了。”
这场chūn秋大梦,他已经栽进去了,走不出来了。
余子式看向魏筹,轻声笑道:“给我指条路,瞎子。”让我在这儿好好活下去,生老病死,像个寻常人一样好好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