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几乎是在门被打开那一刻就本能地睁开眼望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江诀。
长久的对望后,李然挤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江诀布满血丝的目中一刺,几个跨步到了chuáng前,小心地从厉子辛手中接过李然的上半身,哑声道:“别怕。我来了。”
李然将脸贴在他脸上,脸上有些微安定的神色,有气无力地说:“我这辈子……还从没试过……这么痛。真他妈……痛。”
江诀伸手托着他的背,避开他肩胛的伤口,双目充血:“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他眼锋一转扫向李远山,只一眼,李远山就被吓得抖着手脚跪了下去。
“起来!”
李远山不敢不从。
“多久了?”
李远山惊惧地望他一眼:“已近……八个时辰。”
江诀额上一阵青筋战栗:“混账!八个时辰?朕让你看着,就是这样!”
“臣惶恐,胎儿的脖颈怕是被绊住了,臣数月来虽以针灸之法纠正,却终是无效。”
他抬眼看了看江诀的脸色,见他们天子的面色一分分白下去,斟酌着措辞继续说,“其实尚有一法,或许能成效。只是以殿下如今的状况,不知能否受得住?而若用此法,胎儿只怕会不保。”
江诀似乎并不在听他说话,只伸手轻抚李然苍白的脸,眼中有深不见底的眷恋:“孩子可以不要。大人,绝不容有半分闪失!倘若有任何——不!绝不能有任何不测!”
李远山诺诺应下,将老嬷嬷喊至一边,与她细说一二,继而又弓着身子对江诀说:“劳烦陛下待会儿压着殿下的身子。”
不用多久,江诀就深深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了。
老嬷嬷下了重手那一刻,李然几乎是在拼死挣扎,力气之大,江诀几乎以为自己压不住他。
不堪忍受,或许都不足形容其一二。
李然轻易不会叫痛,更不屑在人前流泪。
然后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掐着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留下十个鲜明的血痕,江诀分明看到李然眼角有一行清泪滑落,混着冷汗滴落在薄被上,一滴滴都像打在他心尖上,疼痛而灼热。
李然浑身都在抖,凄凄哀求:“衡之,别压了,好痛……”
这一声充其量只是呢喃,江诀如遭电击,横手一扫扫开众人,脸上有难言的痛苦:“滚开!”
李远山见他如此坏事,无声叹一口气,想了想,哀哀进言:“陛下,胎水一旦流尽,只会凶多吉少啊!”
江诀目瞠yù裂:“已经两个时辰了!”
“纵使三个时辰也得忍啊!”
江诀怒了:“朕诛了你!”
“陛下!”
“闭嘴!”
李远山毅然跪下:“陛下!纵使再不忍,亦得当机立断!老臣从医四十余载,经历无数,如何不晓得这之中痛苦。但一时不忍,终将酿成大祸,陛下如何舍得?”
江诀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事实上,他如何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gān系,李远山见他似乎是听进了一些,忙道:“请陛下将殿下抱起来,如此就能用上一分坠力。”
江诀想了又想,终是依言照做。
老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一下一下使力重重地压。
这一回,李然连呻吟都没了,只知道张嘴抽气,到后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呻吟声如鲠在喉,那声音是从喉咙底发出的,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连反抗都透着声嘶力竭的无力。
江诀只觉得怀里这个身体一分分冷下去,冷得他捂也捂不暖,连着他自己也手脚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天方露出鱼肚白时,内间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或许是因为难产的缘故,哭声微弱,如同猫叫一般。
江诀正要松一口气,冷不防觉得怀里的身子一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屋内满蔓延开来,江诀掀开锦被一看,心神俱震。
“李远山!”
这一声太过惊悚,李远山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回头那瞬间,江诀脸上的表qíng。
那样慌张、惊恐,乃至失措。
李远山低头一看chuáng上的qíng形,不由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