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眸中虽有冷意,却不乏黯然晦涩,只浮光掠影似地匆匆一闪,犹如在那黑曜石般的浓眸中滴了石青斑纹,如深潭中泛起的一点磷光,苦痛暗藏。
这些年的付出究竟是什么,李然不yù多问,但见对方眉眼间隐约有落寞之色,遂同qíng地扫他一眼,苏沫兀自执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满上,举杯一口饮尽,怅然一笑,道:“你不是朕,怎会明白个中滋味?”
李然撇了撇嘴,不作应答,对方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又或者确实醉了,竟止不住话头,继续道:“那几个女人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到头来这西平宝座,还不是归我西平尹谦所有?呵呵!西平尹谦?尹谦!他抛弃我们,可为了那个位子,我却终究得灌上他的姓氏!尹?呵呵!呵呵!”
如此尊贵的名号,被他念来竟全然都是嫌恶,李然俊眉一皱,转了转手中的空酒杯,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语毕,也不待对方反应,径自道:“其实比起尹谦,苏沫更好。”
对方止住轻笑之声,问道:“是么?当日在金满楼时,你说想与朕合伙经营买卖,可是实话?”
“算是吧。”
“那事若成了,或许……”
“没有或许!假设的事我从来不想!”
苏沫被他一顿抢白,也不翻脸,只自嘲一笑,叹道:“这话也只有你敢当着朕的面说。”
“的确,假设的事无须多想,那些人如今已与蝼蚁无异,根本无须放在眼里,她若地下有知,看到朕有今时今日,也能聊感欣慰。想来,他也会高兴……”
李然见他神色似醉如痴,心下终是不忍,正yù开口劝说,却见那桃花眼一眯,带了锐利之色道,“北烨如今正腹背受敌,姓江的已无多少时日,你可千万别存什么指望。”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言辞间全无章法可言,李然也不yù做无谓之争,边饮酒边暗自动着心思,苏沫见他这般乖觉,无声一笑,凑近了轻声道:“朕的西平皇后位多少人都肖想不到,偏偏你还如此不屑。”
末了,沉声一叹,似有惆怅也有无奈,李然不应,只兀自执酒杯小酌。
这一晚的永安殿内,火烛艳光下,二人对坐举杯相饮,一人垂眸独饮,一人唏嘘乱语,虽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西凤虽清雅,后劲却也不小,苏沫到后来已醉得不轻,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李然正收拾残局,恰逢翠铃端着洗漱的东西分帘进来,见了殿内qíng形,脚下几个快步过来,一脸惶恐地说:“殿下莫动,让奴婢收拾就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皱眉,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翠铃先是一愣,继而抿嘴笑道:“陛下与殿下还未歇息,奴婢怎敢?”
“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女朋友--”
说到此,立马打住不再多言,翠铃颇诧异地抬眸望他一眼,片刻后含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殿下关爱,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不妥,只搅了帕子专心致志地为苏沫拭面,再不顾其他,苏沫则阖眼躺在chuáng上喃喃低语,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翠铃面上全然都是心疼。
少顷,恭槐安端着墨玉托盘进来,见了殿内qíng形,沉声一咳,翠铃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锦帕掉在地上,李然抱拳一咳,问恭槐安道:“什么东西?”
“回殿下,是醒酒茶。”
“行,拿来我喝。”
如此一说,恭槐安再顾不得翠铃,立马赔笑上前来服侍,未几告退而去,李然坐在桌边,捏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扫一眼那绿衣女子忙碌的背影,道:“有些事你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婀娜背影略一怔,似乎被骇得不轻,末了轻声道:“奴婢……不敢奢望。”
李然略一愣,这个答案虽在他预料之内,却实在并不符合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如果连爱一个人都要讲身份地位,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你不是他,别妄下定论,我看那两个女人就很受宠,你不比她们差。”
“公主……自然是不同的。至于姌昭仪,殿下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到陛下的心思?”
竟是公主?不是贵妃!
原来,她是赵妍的人。
李然在那个一瞬间,犹如被醍醐灌顶,了悟全生。
翠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已有失言,猛地一转身,搅了锦帕在手中,一脸无措地说:“殿下,不是……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