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要走,怎不告诉她,不带着她?是为着她那一下对原先奶奶的不忠,还是因为她认的主子是原先的奶奶,信不过她?她不怕吃苦,只要能看着少爷好好的,平安长大,吃多少苦都没关系。不过,她若走了,这府里还有谁会真心关怀英儿小姐?
纷乱中,被她想起一些事。奶奶曾说:“我是真的需要仰仗你,故而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你在我身边,我不过多个丫头。你做着内管事,我和小qiáng都多一层庇护。”离开时,奶奶jiāo给她一串钥匙,说过:“涵院那边,你时常替我照看着些。”还给了她一个荷包。
那个荷包,奶奶说是给她的寿礼,让她在生辰那天打开。离她的生日还有大半个月,紫薇放在了枕头底下,每天拿出来看看,始终没有打开过。也许,奶奶在荷包里给她留了话?
紫薇忽地站起来,跑回屋里,取出那个荷包,急急忙忙地倒出里面的东西。银元宝下面,果然压着有两张叠得很小的纸片。
第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第二张——紫薇一阵眩晕。
是她的卖身契!紫薇的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被嫡母卖到jì院那天起,怨过,恨过,她没想过还能得回自由身。
那一年发洪水,家园被淹,一家人逃难出来,虽然láng狈,并没到要卖儿女的地步。路上,祖母和生母病倒,父亲陪着她们慢慢走,让嫡母带着她们姐弟四个先往扬州来投奔姑母。到了扬州,嫡母却不直接去姑母家,而是先寻了家小客栈住下,让人为她梳洗换衣,然后命自己陪嫁的心腹下人带着她去姑母家中报信。
那人把她带到一个富丽堂皇的院子,有个满头珠翠,满脸脂粉,满身香腻的老女人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同那下人到一旁地嘀咕咕。她是第一次到扬州,却不是第一次见姑母,知道那女人不是姑母,姑母家也是她家一般的小富户,用得起几个下人,却不会是这种光景。害怕不安中,她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嫡母的什么亲戚,等从这里出去,就能去姑母家,也许还能见到父亲。
不知哪里跑出来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把她撞倒,然后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不解,拉着她的手说:“你也是被他们骗来的?快跟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开始是糊里糊涂地被女孩带走跑,听见后面人声噪杂地叫“抓住她们”,隐约看见一群凶神恶煞追来,又惊又怕。女孩子崴了脚,倒是她拖着她跑。
也是运气,真被她们跑了出来。跑到无人处,女孩告诉她那是什么所在,她还不肯相信。她父母双全,祖母在堂,家有薄产,有姑母可以投奔,嫡母为何卖她?何况她是爹最爱的女儿。
女孩听了嗤笑:“你又不是她生的。你爹越疼你,你那嫡母越不能容你。眼下你爹不在,她只需说你在路上走失了,至多落个看护不周,兵荒马乱的时候,谁还能怪得她?下人是她的心腹,你弟妹还小,也不会帮你说话。过些日子,就算你爹晓得,会到那种地方找你,认你么?”
她无言。她若是进了那个地方,爹是绝对不会认她的。爹不知对她念叨过多少次:“女子贞节最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嫡母进门三年无出,不得已让爹纳妾。生母是祖母的远房侄女,温婉能gān,深得祖母和父亲的欢心。她虽是庶出,却比嫡母后来生的妹妹还要得宠。嫡母始终无子,生母又生了两个弟弟。家中还是祖母当家,嫡母虽占着名分,得势的却是生母。这次逃荒,对于嫡母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入夜,两个女孩紧紧挨着,发抖地躲在最黑的影子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深切了解到她们险险逃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等到一切终于归于寂静,她们离开那个地方,饿着肚子在城里流làng了两天。其间,回到过那间小客栈,嫡母已带着弟妹离去,只有那个下人留在那里守株待兔地等她。她不知道姑母家在哪里,只能同女孩一起流làng,提心吊胆地逃避一切可能的危险。
最后,女孩决定,为了吃饱肚子活下去,卖身为奴,但要睁大眼挑个好主人。女孩挑中了大爷。她们谎称逃难途中与家人失散,无亲无故,为了活命,自卖自身。大爷把她们带到常府,在那里她们成为了红蔷和紫薇。
被卖时,她已经记事,这些年暗中打听,得到了家人的一些消息。祖母到扬州后拖了些日子,还是故去了。洪水退去,父亲带着嫡母生母和三个弟妹回乡。一家人后来又曾经到扬州来过几次,却从来没试图找她。两年多前,她甚至偶然地见过姑母嫡母和生母,她们全都没有认出她。她看到生母一脸笑容地跟在姑母和嫡母后面,看不出有失去女儿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