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刹那,女人脸上绽出甜美的笑,一手轻拍胸口,薄嗔道:“你这死人,回家也不说一声。走路也没声音。吓死我了!”
扭动着腰肢迎上来,看见儿女手中没吃完的饭团,眼珠一转,问道:“谁给你们的?二姆?我就知道她不敢饿着你们。”脸上是算计成功的得意。
阿祥没有说话,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心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焰,一半被怒火烤得冒烟,一半被突然呈现在眼前的现实冻得彻骨。这是他自己看中的女人,不顾大姆qiáng烈反对,执意娶进门的媳妇。
婚前,她明眸善睐,风qíng万种,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想娶她的人很多,她却看上了他。他很得意。婚后,他在家的时候不多,每次回家,窗明几净,有条有理,儿女双全,妻子总是明艳照人。他很幸福。妻子不愿种田,讨厌禽畜的味道,不肯象大姆象嫂子那么cao劳,他不在意。那也是他想摆脱的生活。他也不想妻子的美貌消耗在那些低贱的事qíng上。他能挣钱,他们可以生活的舒服,比兄姐都高尚。
大姆就没喜欢过他的妻,大姆希望他娶一个姐姐嫂子那样会过日子的女人。他明白,所以,在妻子和大姆兄嫂的矛盾中,他一直站在妻子一边,相信她的说辞,认定妻子是被为难的一方,从不觉得应该换个角度看看想想。亲人的沉默与容忍,越发让他觉得自己是对的,比他们都高明,甚至隐隐地认为亲人都在嫉妒他。
大姆突然成了远近闻名的节妇,被包括他从前先生范秀才在内的文士推崇,阿祥好似突然才记起:他确实是大姆养大的。
堂妹突然回乡,以村人不曾见识过的钱财气度作派折服了几乎所有的乡邻。阿祥高兴,也有点不是滋味。从此,他不再是兄弟姐妹中过得最好的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堂妹最愿意亲近的,可堂妹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求她帮忙争取学堂先生位置时,他在堂妹眼中看到鄙薄。
这些日子,阿祥不那么自信了。也许,他真地做错了什么?
美丽贤惠的的妻子,可爱聪明的儿女,仍是他最大的骄傲。尤其妻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是他的解语花。
知道她娇弱,没想到这么娇贵,有了身孕就连做饭扫地带孩子都做不得,要让丈母娘跑到他做工的地方,满世界诉苦,非要叫大姆会来伺候。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在妻子不知qíng的qíng况下回家,因而看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东西。大姆不在家。嫂子一向与妻子不睦,不肯帮手。他的一双儿女无人照管,饿着肚子等堂姐看不过眼给点吃的。他们住的院子有些日子没扫过地,好些东西胡乱丢着,挡着路。房间里有股不好的味道。只有他的妻子,仍旧光鲜照人。她并不知道他要回家,打扮成这样,给谁看呢?
进来路上,他问儿女以前他不在家,家里是怎样的。孩子还小,不懂得为母亲掩饰,加上母亲并不很在意他们,实话实说:“爹不在家,娘不怎么扫地的。地脏了,阿婆会来扫。爹不在家,娘都是睡到很晚起来。我们早上醒来,肚子饿,就去找阿婆。衣服脏了,阿婆会给洗,破了,阿婆会给补。爹不在家,娘就不好好做饭。我们不爱吃,娘就叫我们去找阿婆要吃的。”
他一直很会在东家面前表现,原来他老婆更是高手,一直给他看的都是表面文章。
阿祥媳妇被看得心里发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打点起温柔模样,赔笑问:“你吃过饭没?我去给你做。”
阿祥还是不说话。他应该饿了,却感觉不到。
阿怀长女在外面叫道:“三叔回来了么?三叔赶路辛苦,我娘让我送一壶蜜水过来,给三叔解渴。”
阿祥心中恼怒,却还不至于迁怒侄女,笑着迎了出去:“替我谢谢你娘!我也要谢你。要不是你拿饭团给他们充饥,你弟弟妹妹这会儿还饿着肚子。”
“不是什么好东西,弟弟妹妹不嫌难吃就好了。事qíng多,忙不过来,没工夫好好做,都是瞎对付填肚子。”女孩想起什么,补充说:“弟弟妹妹小孩子,吃的又不多,没关系。这是龙眼蜜,二姑前些天来,带来的。给我娘一罐,三婶一罐。三叔尝尝,很香甜的。”
阿怀长女刚刚离去,阿祥舅兄和妻子拉扯着走了进来:“妹夫回来了,你快回家去。家里还有一堆事qíng等着你做。”
闻见蜂蜜的清香,他舅兄不等人请,端起那壶喝了个jīng光,抹抹嘴:“好甜。和娘上次拿回家的龙眼蜜一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