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见你愤怒的样子了,今天你怒了,我很欣慰。”老者却是笑了,皱纹也舒展了几分,那份欣慰发自内心。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所以他感叹道:“我记得当时带你进门的时候,你白白软软的,对所有事物都抱着警惕,一见到生人就喜欢躲在我的身后,然后又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看,那模样真的十分可爱,满门上下都很喜欢你,每天都乐此不疲地逗你。”
他顿了一下,闭上了眼,“但现在每个人都在敬畏你,甚至怕你。我记得你……”
从前不是这样的。剩下的语言碾在舌尖没有抛出,但墨铮已经明了他未尽之意。他想他应该要有些反应的,但事实上他却神qíng不动,眉眼如竹中疏影,水中花月,风采卓然,波澜不惊,恍若一滩死水。
他的心静的不似人间物。
这是他修的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融于心间,融于每一寸躯体的道,道是无qíng心不惊,他的忘qíng道已至明心之地。
但他知道这样的答案不会让师尊满意,所以,他辩驳,他解释。
“我是清剑派的大师兄,也是掌刑真人。”他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他的心里还有他们,还有清剑派。
墨铮并未反驳他的用词,的确,他们的敬畏源于害怕,将他割裂在这个犹如世外桃源般满是天真的门派。但没有力量,这份天真只能死亡,所以他只能做一个掌刑人,打磨这份天真,让这份天真得以留存。
“但你修了忘qíng道,我一开始就不同意。”老者不置可否,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吗?前段时间内门死了人,有人告诉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在旁边,但你没救他。”
“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但三人成虎,无风不起làng,一个又一个来告状,我却也不得不信了。”
墨铮没有半分动容,他只是袍袖掩唇,再次啜了一口杯中的茶,饮鸩止渴,丹田燃起一从烈火,顺着经脉蔓延到四肢百骸,灵力正在一点点消失:“无根之罪。”
“但我怕,而且我就要死了。”这是老人第三次qiáng调这句话,他的言语也愈发苦涩。
我怕你忘记它,忘记清剑派,像忘记你的父母那样。剩下的话老者没有说出口,已经没有必要了。
“所以我必须喝下这杯茶?”,这是他的第二次发问,即使到达这种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依旧显得很平静。但体内四窜如脱缰的野马的灵力和撕裂般的疼痛告诉他,他的qíng况有点糟,但他仍旧需要一个答案。
“你的天赋太好,而这正代表着是非,清剑派没有能力湮灭你的是非,所以你要离开。”
一棍子打死,完全否定。墨铮发现他有些想笑,但笑不出来,那点酸涩的qíng绪也很快被湮灭,太上忘qíng道修的本来就是一颗无qíng心,磨灭一切影响判断的qíng绪,太上忘qíng道不愧为世间心境中最难修的一种,他卡在第三境明心已经许久。
但境界瓶颈就在刚才居然有了松动的征兆。
或许早一点他就可以弥补一下他残损不堪的身体,但现在已经……太迟了。也许他还能再解释一下,但事不过三,这第三遍只会让他愈发可怜。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这些年忘qíng道愈发jīng进,修为愈深,对某些事看淡了许多,这份骄傲却始终没有褪去。
也许忘到最后,这份骄傲也会消失无踪,但现在,他不愿!
所以他将茶具洗好,归到原处,分毫不差,然后站起来,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
谢谢这些年的栽培,谢谢当初的收留。
没有怨愤,没有悲哀,不过是因果相偿,一切了结罢了。
墨铮衣袖轻翻,转身离开。
袖脚翻出的金色剑纹灼疼了老人的眼,他闭上双眼,猛然抛出一句话。
“其实治好你的人并不是我,我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捡到了你,这些年为了留住你,这都成了我的心魔。”
墨铮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声谢谢,这么多年,他也猜到了,清剑派还没有这份力量,但他依旧感激他们的收留。
他推开门,一道身影挡去了所有光线,小师弟。
他微红的眼眶,痛苦的表qíng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听到了所有。一时间墨铮已经意识到他的灵力已经微弱到连师弟都察觉不到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