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让谁病死。”她傲慢地说,“恶魔也不能。”
战场如同一个人的循环系统,不能继续战斗的人被抢救下战场,新的士兵换上。地下城的免疫系统全力工作,让伤员就只是伤员,不会变成死亡数字。
在这套循环之中,某些事qíng悄悄发生。
看上去只是一具恶魔妖术师的尸体。
它从高空中坠落下来,和天空中各式各样的法术、无人机碎片与其他尸体一起,哪怕有纵览全局的视野,也不能从千变万化的混战战场上单独找出它来。那尸体飘落到某个伤员旁边,下坠的力道让人类伤员与恶魔妖术师的尸体滚到一起,几个翻滚后,那具恶魔的尸体消失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伤员”脸朝地躺在地上,在没有谁能看见的地方,他的脸正消除最后一块甲片,化作普通人柔软的脸颊。“他”在医疗小队靠近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小队急忙靠近,飞快地将“他”放上担架,离开战场。
“他”的脸上都是血与泥土,有些僵硬的表qíng全都掩盖在血污之下,没人会发现异常。“他”的双眼紧闭,光是呻吟摇头,对所有问话置之不理。即便是这张脸的亲属也无法判断出异常,谁会苛责一个重伤的战士既不睁开眼睛,也不回答问题呢?
他们进入了地下城的入口。
深渊探测器没有用,伤口被污染的伤兵一样会散发出深渊的气息。地下城的感知没发现什么,塔砂的视线能看透一切死角,却对某些法术束手无策,比如神器“渺远星光”烛台的隐匿之力,比如恶魔骗术师的骗术。
恶魔妖术师的进阶看起来很不分明,这些恶魔中的施法者似乎在进化过程中也相当狡猾,闷声发大财,擅长扮猪吃老虎。向法魔分支进化的法妖也好,向惑心魔或魅魔分支进化的恶魔骗术师也好,当恶魔妖术师进化成这些更上层的恶魔,它们的外表毫无改变,改变的唯有力量。
法妖有着比恶魔妖术师更多种多样的法术,更聪明的头脑,宛如主物质位面的中阶法师升格成了高阶法师。但要是发展方向不是法妖,而是恶魔骗术师,那么进化后的恶魔妖术师会失去其他所有品种的法术。放弃繁多的施法能力换来的是,几乎天衣无fèng的“骗术”。
“他”的幻术遮盖了吞噬人类伤员的现场,光天化日之下,恶魔骗术师吃掉了伤员,而后变得与那个伤员一模一样。在不能被任何法术剥离的伪装之下,它的腹腔高高鼓起,咀嚼消化着那名受害者。每消化一分,这只恶魔骗术师的幻术就变得更完美一点。
“他”的神qíng变得自然,“他”的外表从面孔到伤疤,从伤痕到到胎记,全都是人类伤员的翻版。它吞吃食材的记忆,“他”便鹦鹉学舌般学会了人类语言。它知道他的妻儿长成什么模样,倘若有机会让它看见他们,它会用与那名士兵如出一辙的语调,含qíng脉脉地叫他们的名字。
抬着担架的小队走进了入口,来到某一节走廊,他们在这里将担架小心地放下。恶魔骗术师继续扮演着痛苦的伤员,它并不感到担忧,事qíng本来就该这样:主物质位面的那些软弱生物在这里jiāo接班,送它来的人会扭头去找更多伤员,在地下的医务人员负责将担架送到合适的病房——如果那里人多,它可以突然发难,将这些小点心吞噬一空;如果那里人少,它会继续等待。
恶魔骗术师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走廊地上那道光亮得又急又快,毫无闪避的余地。类似龙骑兵魔导长枪的东西,那种光刃从地上的机关里弹she出来,将担架与躺在上面的骗术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极具效率地切割成一堆碎片。直到化为飞灰、回归深渊之前,恶魔骗术师依然维持着人类伤员的幻术,“他”茫然无措地哀嚎,把背后的疼痛当成什么试探,还企图继续装。
地下城的每个入口都有一段这种走廊,每条走廊边的活板门上装着ròu眼不可见的小小魔导器,将走廊的图像送到监控室当中。在这里,邪眼女巫美杜莎坐在转动椅上,发卡将她酒红色的头发撩起固定,露出下面那只酒红色的眼睛。酒红色的眼珠眨呀眨,扫过排列在一起的那些大屏幕。
邪眼女巫的眼睛施加催眠,邪眼女巫的眼睛看见真相。在美杜莎的视野之中,各色魔力在空气中舞动,右眼看到假象,左眼看破幻象。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屏幕上,看见又一只腹部鼓起的肥壮恶魔躺在担架上,摆出一副扭捏喊疼的滑稽模样。美杜莎脚下一踢,在滑轮椅上转了个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