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赵家岂能不乱?关素衣早已预料到今天,却没想其中还隐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内qíng,当真叫她大开眼界。她不稀罕少年的忏悔,也不愿做他宣泄悲愤怨恨的工具,正想使人将他拖走,上京赵府却来了人,将腿伤未愈的大公子抬上马车飞快离开。
凉亭外秋蝉嘶鸣,倦鸟纷飞,关素衣发了会儿呆,这才把cha在瓶里的金jú一朵一朵抽·出来,换成扭曲的荆棘与凋敝的芦苇。荆棘的尖刺扎破指尖,带起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却仿若未觉,表qíng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淡泰然。
用剪刀修了修苇絮,关素衣自嘲而笑。多么怪诞而又可悲的作品,一如她的人生。倘若当初能够和离该多好?明知赵家是一滩臭不可闻的污物,她却走不得,亦留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毙。眼角余光瞥见桌边的几本书,她终于露出怨愤的表qíng,将它们抛入煮茶的火炉内付诸一炬。
丫鬟惊叫道,“夫人,这些书您不是天天翻阅吗?怎么说烧就烧了?”
“我半生悲剧大抵源于此,岂能不烧?”关素衣盯着猛然蹿升的火苗与浓烟,眼眶酸涩,泪意渐涌。
另一名丫鬟拉了拉姐妹,让她别再多话。如果夫人早出生五年,碰上赵家这群奇葩,早就和离改嫁自顾逍遥去了,哪还有今日?若不是徐氏理学的盛行,若不是《女戒》、《内训》等书的风靡,夫人何至于被囚禁在此处不得自由。她若和离改嫁便等于坏了族中姐妹的名声,叫她们日后婚事无着,孤苦无依,于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那些假道学们当真害人不浅!
这一日之后,许是觉得活着没了盼头,关素衣本就不太康健的身体迅速衰竭,大限将至之时,她似乎听见赵陆离和赵望舒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和悲痛yù绝的忏悔,却只留下一句“惟愿上天入地、来生来世,永不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写言qíng了,换换口味。感谢大家的支持,每天九点半继续约会。
☆、重生
关素衣原本以为自己死后会重新托生,没料睁开眼却看见一片蒙着黑雾的梅林,星星点点的雪花在雾霭中飘dàng,有些虚幻,却因骤冷的空气而显得那般真实。关素衣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之所以笼罩着黑雾是因为自己头戴幂篱所致。幂篱边沿的黑纱被寒风chuī得鼓dàng翻飞,几朵雪花趁机钻了进来,落在她鼻尖上,叫她无端打了个冷颤。
“小姐,您冷了吗?奴婢这就回去拿手炉。”
脆生生的嗓音把徘徊在迷茫与真实之间的关素衣彻底唤醒。她掀开黑纱一角,朦胧的世界立刻变得清晰而又鲜活。过人的记忆力告诉她,此处乃觉音寺后院梅林,关家搬入燕京时曾因房屋修葺而暂居过数日。
“祖父呢?爹娘呢?”仔仔细细打量了明兰半晌,关素衣试探道。她明白,自己回来了,回到过去,回到初入燕京,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做出这个判断并不困难,身体的冰冷做不得假,刮骨钢刀般的寒风做不了假,死亡的窒息做不得假,而平白年轻了很多的明兰更做不得假。
“老太爷在菩提苑参加文会。老爷和夫人上北山亭赏雪作画去了,许是傍晚才能回来。”明兰搓着手,“小姐,咱们也去菩提苑看看吧,这里太冷了,小心冻着。”雪中赏梅这般雅事,她一个小丫头是理解不来的。
文会?关素衣恍惚片刻,转身便去了菩提苑。不管眼前这一切是真是假,亦或轮回镜的折she,她都愿意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改变。
苑内烧着几个巨大的火盆,熊熊火焰吞吐着热气,将周围烘托得温暖如chūn,比之雪花纷飞、寒风冷冽的外界,这里的确舒适得多,也热闹得多。一群男子聚在石桌边高谈阔论,几名小沙弥专心煮茶,还有琴师垂首弄弦,嘈嘈切切的琴声带出几分悠远绵长的意味。
石桌不远处的水阁内站着几名女子,或jiāo头接耳,嬉笑玩闹;或凭栏眺望,兀自沉思;还有几个对着男子们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什么。男女掺杂的画面让关素衣有些怀念,又有些伤感。待徐氏理学兴盛以后,此类场景大约再不复见。现在的她们绝想不到,五六年之后,莫说对男子评头论足,便是踏出二门的机会都没有。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条戒律把女人活生生困死在后宅,也困死在一桩又一桩由男人主导的不幸婚姻里。“休妻”成了女人的催命符,“女四书”成了女人的拘魂符,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即便入了huáng泉也得不到半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