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_作者:篆文(303)

2016-12-06 篆文

  犯下的是重罪,言辞也肯认罪,可依然从容慷慨,似乎俯仰天地而无愧,出口的话更透着冷若冰霜,如此态势令人骇然,众人在噤若寒蝉中栗栗发抖,不知接下来储君会怎生处置这桀骜不驯的内廷掌印。

  场面犹是变得有几分尴尬,两位正主,一个咬唇思量,看上去很难抉择;一个斩钉截铁,就是要以身正法。沉默良久,还是沈宇先扬声笑出来,扭头看向一旁传喜,“你听听,这会儿他倒拿规矩来压孤了。你们掌印可真是个守礼之人。罢了,孤本来也是要立个规矩,何况当事人一点不领qíng,孤少不得要当一回恶人了。”

  孙传喜忙躬身答应着,微一停顿陪笑道,“殿下,厂公嘛……眼下虽说犯了点宫规,可毕竟是为救人,又是朝廷内辅,正三品的官职在身,这罚重了……自然不好看相。”

  “这话说得极是,你提醒得对。”沈宇缓缓颔首,满意地瞥了一眼传喜,“这我倒要问问最懂规矩的人,厂臣你且说说,你自己这罪,究竟该怎生惩处才合乎规矩?”

  擅自离宫是死罪,擅闯大理寺也是死罪,就算即刻将他拖出去斩了也不为过,容与不接他的话,波澜不兴地将问题重新推给储君,“臣但凭殿下责罚,或斩或杖,全听殿下吩咐。”

  沈宇啧了一声,再度看向传喜,后者会意,忙接口道,“厂公向来宅心仁厚,这回也是不忍见人遭刑戮,其实要论宫里头的事嘛,合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没惹什么乱子不是……殿下不如开恩,从轻惩戒一下也就是了。您说呢?”

  沈宇不置可否,抬头望了望天色,挑眉戏谑一笑,“是该罚轻些,不然父皇回来只怕会怪孤呢。瞧着天色还真不错,今冬这场瑞雪眼看着就要落了,这可是丰年之兆啊。厂臣为了一场诬陷留在京里,倒赶上了祥瑞。不如就好好感受这场瑞雪罢。”

  他言笑晏晏,声调却透着冰冷,“就请厂臣在这儿跪着,跪到明日卯时,这期间安心静思己过。”

  果然不算重罚,如果忽略即将落雪的天气。容与微微欠身领旨,目送着孙传喜扶了太子轿辇离去,后者不知是否真觉得心虚,像是不敢望他似的,从始至终都在尽力逃避和他对视。

  乾清门外围着的人群也缓缓散去,其间有人路过容与身旁,发出细弱的低声絮语,更多的人则加快脚步yù逃离是非之地。不想、不愿、不敢去看内廷掌印被罚的内侍们,还是不免瞥见了林容与扬起披风,双膝落在阶前青石板上。银色衣摆曳地,身形笔挺如松,堂正得不像是要面对难捱的罚跪,倒像是心qíng甚好,专为等待即将落下的初雪,在此赏玩一夜。

  时近深夜,朔风从四面八方涌进,宫人已在檐下点亮羊角珍灯,雾气笼罩着红光,在一团雾霭中,零星的细小雪花随风飘洒下来。

  身后有急匆匆的步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林升。

  “您这是何苦呐!”他一声悲鸣,歪着头重重叹气,“早说不该让您回来,偏撞到人家枪口上去……这么冷的天儿,您跪一夜,明儿非得病了不可,这让我回头怎么和万岁爷jiāo代啊?”

  看他十足懊恼悔恨恨又气闷的模样,容与只觉想笑,“一晚上罢了,哪儿有那么娇贵。你手里不是拿着鹤氅?原来还知道心疼我。”

  林升气得打跌,对他简直无可奈何,只好先把衣服给他披在身上,然后提了衣摆,gān脆地在他身边跪下,“您这么不听劝,那我就陪您一起得了。反正万岁爷回来知道我没伺候好,还得一样罚我,索xing啊,我提前罚一罚自己。”

  容与被这话逗笑了,“赶紧回去歇着,明日卯时再来接我,你要是不来,我可真走不回去的。”

  林升眼神一颤,咬唇满脸为难的望着他,默默叹口气。虽知道容与说的是实qíng,仍是狠了半日心才站起来,“大人,我去给您备手炉和暖身子的酒,您且先忍耐会儿。”

  他声音带着呜咽,抬手匆匆在脸上一抹,吸着鼻子转身跑开了。

  人走远,周遭又安静下来。冷风拂面,脑子里一片澄明。如今他做的事,大概就叫做亲者痛仇者快。枉费了前头铺垫得那么好,最后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可再让他重新选择一回呢,估摸也还会是同样的结果。

  雪花开始绵密起来,风卷着雪片落在他眼睛里,眯得人一时难以视物,四下里静谧无声,除了上夜的宫人偶尔走过,手中提着的铃铛摇曳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