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回来了……”
呛啷一声,晨露手中长剑落地,忽律将它拔出丢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站起身来,以眷恋的眼神再看她一眼。再一眼,便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却也是很稳,鞑靼军中见他如此凶险,早已有人过来搀扶,他却qiáng行站住。
最后一丝暮色,在他身上消失,在那重重黑甲中的,仿佛只有一具悄然微笑着的灵魂。
城墙上遥遥传来惊呼,依稀是沈参将的声音,他遥遥观望,见忽律居然不死,再也忍不住心中惊怖。
“只是当时已惘然……”
忽律低声笑了,轻吟了这句众人都不懂的中原诗句,中气十足地扬声命道:“撤离——”
这悠长的一声,隔绝了所有光明,黑夜,终于到来了。
随着鞑靼大军cháo水般退去,城门又被打开,沈参将急急奔来,却险险接到晨露瘫坠而下的身躯。
他一时为难,却听晨露轻声道:“我那一剑……”
她仿佛累极哽住了,终于说道:“忽律……他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
第179章秋凉
十月初七,鞑靼大军撤离栾城,原本分三路进bī的大军不再急进,而是沿着平州一线,慢慢开始退却。
此次危机,原本是个大战不休的架势,却在如此之短的时日里,以鞑靼军的撤退告终,消息如生了翅膀一般传开,天下九州为之哗然。
沈参将兴冲冲奔入室内时,晨露手持一柄犀角雕梳,正在窗下对镜端详。
乌檀似的长发垂在身后,有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在闪烁光辉,她慢条斯理的梳理着,慵懒而随兴。
秋日寒深,遥遥看去,重重绸衣包裹下,她仿佛弱不胜衣,很是惹人怜惜。
这样一位深闺宫妃,竟是斩断鞑靼可汗生命的绝世qiáng者!
沈参将暗自嗟讶,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不该直视,他避过一侧,禀报道:“圣上送来急件——”
一只苍白细腻的玉手从他手中抽走书信,晨露展开信笺略略一瞥,已知端倪。
“群臣们怎么说,大将军又是什么主意?”
她如此问道。
沈参将深深一礼,表示对自己主帅的敬重,“大臣们的意思,是要趁胜追击,将鞑靼人彻底驱逐到大漠之外,大将军认为此时应求稳,不能轻举妄动。”
“趁胜追击……?!”
晨露轻笑出声,黑眸中闪动着冰雪一般的讥诮,“是谁胜利了,又是谁落败?”
沈参将见她话音不善,垂手不敢开口——他心中对那些饱食终日的朝中大臣,也颇不以为然。
“鞑靼人开始撤退,不是为了什么失利——孤láng一旦受挫,只会更加凶狠的反噬。只因忽律伤重不治,他要迅速赶回王庭,安排身后的一切事宜。”
晨露声音中并无半点喜悦,她手下缓缓梳发,想起忽律身上的致命一剑,心头有一个念头缓缓浮上,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这世上,终究又少了一位劲敌!
自得知真相以来,她想起忽律,只觉满腔怨毒无处发泄,如今得偿所愿,却只觉心头一阵惆怅虚无。
她隐隐知道,此人一去,这世上懂得自己的人,又少了一个。
是劲敌,亦是知己吗……
她微微苦笑,雪白的面庞浸润在昏暗中,飘渺朦胧,连眉目都瞧不真切。
“鞑靼人撤退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吗?”
她如此问道。
“已经八百里加急,通知京城那边了……其余各地,不日也将知悉这一喜讯。”
沈参将偷窥着她的面色,险险将喜讯二字吞下肚中。
“对于百姓而言,这确实是件喜讯啊……”
晨露的话,好似别有涵义,沈参将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
“鞑靼人从全境撤退,此次算是逢凶化吉?!”
太后的声音,在熟悉的从人们听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尖锐。
留守的大学士刘某微微躬身,递上了印章封好的公文,太后展开细细看完,好半天,才道:“这可真是普天同庆啊!”
话虽如此,她却毫无喜庆的qíng绪,刘大学士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大弟,凑近低声道:“襄王殿下如今仍被囚在栾城,生命无恙……皇上此次大胜心喜,太后娘娘再劝着些,定能减免他此番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