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前世从未谋面的大少爷,听闻他学于太学,年纪轻轻便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只待来年圣上开恩科,便可一朝鱼跃龙门,位极人臣。如此少年英杰,若顶着七品县丞之子娶妻,那岂不是糟蹋了。
章氏当真好福气,长子成器幼女娇憨。想起前世自己无缘的两个孩儿,再看如今四丫,她却是有些明白。
于女儿家来说,夫君的宠爱最为次要,出色的儿女,才是人老珠huáng后永久的依靠。
不过天下间不孝儿女也从不缺,是以比起生儿育女,自身手中有权钱人地,才能永远掌握主动,立于不败之地。
想明白这一层,她再去回顾吴妈妈那御下手段,先前模糊的地方竟是完全吃透。
“这孩子,眼睛发亮盯着花瓶,是在想什么?”
宜悠坐好,不卑不坑的回答:“比起天下多数妇孺,夫人家资丰厚,儿女俱全且孝顺,当真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
章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可不还真这样。虽然这些年夫君本xing逐渐显露,可她却拥有了当初清俊举人最为意气风发的十五年。如今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沈四丫稀罕就拿去,她还不乐意伺候。
这样想她也豁然开朗,拉起女儿手:“谁都不如你有理多,罢了,路上她也可陪你解闷。”
“娘最好了。”
巧姐一个没忍住,抱娘亲满怀。
两人方才一个在用宜悠特意做的圆饼,另外一个拿喜饼当四丫捏着玩。此时一拥抱,巧姐直接在章氏那大红绸褂背后摁下两只掌印,而章氏手中ròu馅也呈一圆饼,黏在巧姐对襟处刺绣的荷花图上。
宜悠垂下眼角,假装没看到,心里却将这一幕印在心底。
这对看似高贵且气场qiáng大的母女,原来也有这般笨拙的时刻。一瞬间,神坛坍塌,二人走向凡间。
**
吴妈妈闻着满室ròu香进来,就见夫人和大小姐各自换一身衣裳。
“夫人,老奴已经查清楚,四丫曾托人买些养身的糙药进府,这是门房当日留底的方子。”
章氏抓过来扫一眼,当即拍响桌子:岂有此理,咱们这小庙,可真容不下这尊大佛。吴妈妈,喊人,咱们且去老爷书房。
宜悠与巧姐并行于章氏之后,二人身后是吴妈妈与两名丫鬟,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一路向南,直奔前院县丞书房。
与后院雕梁画栋不同,前院怪石嶙峋、松柏屹立,大气磅礴之感正适合男儿。
这便是前世宜悠于县衙呆的地方,如今故地重游,那些千方百计算计她来的人已遭报应,她亦是心如止水。
“还是爹爹这院子好看,可惜娘就喜欢后院那样。”
章氏斜一眼:“上个月是谁,还嫌弃这院子太过素静,没一丁点人气儿?”
“可是娘,这个月我喜欢这种院子。”
“罢,这事留到让未来姑爷头疼。快到了,你且多看看多瞧瞧。女儿家虽不能嗷嗷呵呵,可也不能一味退让。心中有底气,自可大大方方将事qíng言明,不用顾忌太多。”
宜悠却是再次体会到章氏那一片拳拳爱女之心,那巧姐前世缘何如此?
疑惑越来越深,一切只得等初八那日揭晓。
“吴妈妈,上前敲门。”
眼见好戏开锣,她自不会放过如此好的观摩时机。
**
吴妈妈却是早已做惯此事,昂首挺胸向前,她不轻不重的敲响门。
门嘎吱一声打开,从中传出一拔高女声。
“老爷,都是妾对不住您。夫人仁慈,可妾着实担忧家中祖母与老父,才想去正院求qíng。”
“一切都是妾的错,小姐马上就要出嫁,遇到此事骂妾两句也是应当。夫人近日忙于此事,一时顾不得妾,也在qíng理之中。妾只恨……”
“妾恨那,我们那无缘的孩儿!民间常说,老来子是极有福气之人才能得,想必是妾福薄,留不老爷的孩儿。”
一字字一句句声泪俱下,却是把陈德仁说得火冒三丈。
正逢此时,吴妈妈敲响书房门:“老爷,夫人来看看四丫。”
四丫一个轱辘爬起来,身子瑟瑟发抖:“老爷,妾这就去给夫人请安。”
有时候女人周身气质远胜天然美貌,此时的四丫便是如此。黝黑的皮肤和厚重的红唇为她平添一份坚毅,一声声哭诉更是让县丞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