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炎掬起头发,替我束了,还是默然。
“穆炎——”我拖长声音,“你不理我了么?”
他摇摇头。
“信我。”我反扣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你信我。”
“……时临?”
“我既然身为先生,自有安危之忧。去年秋也好,此番劝降也好,实在都不能算是涉险。若是危险倍增之事,我怎会去做,还不都是安分缩在军营之内,中帐之下。这两番,我都小心防了万一的。”
“刀剑无眼。”穆炎转过我,面对面,眉间依然不展,“平外,有大晟铁甲,足矣。”
“刀剑无眼……好个刀剑无眼!”原来你也知道!
“我明白。”
“噢……”料不到他如此回答,我骤然无语。只是刚刚的憋屈还未下去,忍不住抢白他,“那你多此一举,又是劝的什么?!”
“莫要……莫要为难自己。”穆炎的声音沉痛,语速却不快,倒是缓缓柔和。
我浑身一僵,霎那间说话的力气也没了,隐约似乎听得脊柱那里一阵轻轻的喀啦啦,慢慢软了身子。
穆炎将我搂抱了,尔后有指掌通体老茧的手贴到我赤luǒ的心口,“别那样bī自己。”
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却松了轻了。
他既然懂,我又有什么担不得。
那一日两军对垒城下,旗如林,甲如墙,儋寰君盔甲齐整,目光如炬,坐骑如火,长刀如墨,破阵而出。
那一日我青衣布履,只身抱琴,寥寥几语,一段无民小调。
儋寰君傲骨不降,宁做死战,忠君之事,却偏偏知晓大义。尉王用他,又不信他重他,常有制肘。他平生数起数落,仕途可谓坎坷。
那小调乃是当年我路经尉时,在腹地听得的。是军赋重税之下,他少时故乡的呻吟悲歌。
所以他终究是退开三步,掷刀在地,拔剑自刎。漫天红雨灼热如火,那个横刀跃马的人从马上载下,痉挛抽搐,归于死寂。
bī死儋寰君,确乃我本意,只是我到底不能神色自持。
“时临。”穆炎在怀里掏着什么东西。
“嗯?”
“给。”
“……呃?”山药糖葫芦?!
“嗯。”
“……”一时间间有些迷惑,然后想起僻居山中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叼一串,bī着他也叼一串。那时候一群孩童哄然而过,旁边有人忍俊不禁,那时候穆炎讷讷,因此没少尴尬失措。
军营离最近的城镇集市一去百余里,难为穆炎。这般安慰人的法子,也只有他了。
131
转眼又是一年,时节正值入夏。
将最后一封公文点上火漆,揉揉眼睛,chuī熄烛火,我就着月光揭开帐门。远远近近的军营肃杀无声,来往的只有巡逻的兵卒,倒是后边军中大夫的那片营帐,尚亮着灯火,还有人在忙碌。
对于杀戮的惶恐来自于过往的生活,是现代人被相对健全的社会构架宠出来的悲悯之心,其实无关xing别。所以,征伐,我早已经适应。而且,比起那帝都,晟军大营,更让我安心。
正是夜幕深邃沉静的时分,星空闪闪明灿,风比白日里凉慡。
天际随风般划过一道微微的光亮。而后又是一道。接着,便是两三颗,四五划。这异乡的星空啊,虽无熟悉的星图,陨石倒是一贯如旧,燃烧得恣意美丽。
“先生。”
“嗯?”
“这……”
我淡淡一笑,不语。习云等了会,安下心来,也仰目去看那流星。
“先生。”
“嗯?”
“夜凉了。”
“好。”
转身进帐,帐内却已经点起了一盏豆灯。习云抬头间微微一怔,轻轻一笑,而后略略施礼,退了出去,脚步轻快。
我看着立在案边的人,那人一身风尘仆仆,明明是赶着回来的,这会却丢了个后脑勺给我。就那么伫着默然半晌,道,“左臂……”然后把后面的话模模糊糊咽了回去。
扒了外衣换药,还好还好,想必当时有防护物卸了力去,只是一道划伤,有些深,而且长了点,幸而那刀剑上没有倒刺之类。看得出fèng合的军医算是老手,例行清理过伤处再换过药,还不算太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