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能看到宣纶时,他已经基本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真是不错的两个僮子。
我想,有些事,宣纶不必要知道。反正,我也不过在这里住这么几十天而已。
下月二十五的宴席,不管能不能回到平静自由的生活,保住我和穆炎的xing命,从梁长书手中脱出去,还是有把握的。
如果迫不得已,只能出卖记忆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学识。但,也得找个好些的主子入幕为谋。
梁长书,单凭前日的侮rǔ,于我而言,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jiāo易对象。
“公子的指法进展很快。”
“不敢当。在下以前习过一些,所以这开头几日比较轻松,再难的,却是不会的了。往后还要请宣公子多多包涵。”
“宣纶应该的。公子以前定曾见过不少席宴,倒是宣纶比起公子来,见识浅薄。”宣纶小心看着我面上神色,道。
“哪里,都是入不得流的罢了。宣公子来日方长,才正是海阔天空。”我笑笑,衷心道。
如此年轻,可能无限。
只是,他明知我不是广湖公子,扯到这上头,想问什么?
“不瞒公子。”宣纶见我并无反感,继续道,“大人这月二十一过生辰,宣纶愧在献艺之列。可宣纶不才,亦不曾见过如此场合,故而想向公子请教些。”
我看向宣纶。
他的眸子gān净清澈,回看着我,放在琴案下膝上的手指,一根根偷偷蜷到了袖子里。
犯不着这么紧张吧……
就算无处可以借鉴,就算府里公子难以外出,彼此之间并不来往jiāo好,凭你的琴艺,有什么好怕的?庆生么,和抚琴给人听是一样的。
想起已经高过我和大姐的小弟,看中了新款的滑板,周末扑在客厅的沙发上,见谁进出都甜甜地叫一声。面前反放了一顶鸭舌帽,手里举着个小纸板,上书:
——SOS!!!
请救救我的滑板!
已自力更生筹款1080,尚需770。限量珍藏版,不日即将告罄!
还有,包得好好的排骨,却偏偏被小狗们嗅了出来,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在脚边,害得我迈步得分外小心。十二个滴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手上,六根尾巴甩啊甩,仰头巴巴地跟着,走到东又走到西。
……罢了。
“宣公子既然有托,在下定尽绵薄之力。”
对于宣纶而言,是给梁长书的礼物。
对于我而言,是给宣纶的祝福。
二十八
“点、横、竖、撇、捺、挑、折、勾。”坐到穆炎身边,递给他一张绢,上头就一个巴掌大的永字。宋体,还算平整耐看,“都在这一字里头了。此外的,不过些小小变化。”
穆炎接过,目光落在那黑色的墨迹上。
“你还需卧chuáng两天,不便书写,先徒手认了笔画,再学了姓名,如何?”
“是。”
“穆炎。”听到那个是字,神经反shexing突突一跳,我刚刚yù言,末了又吞了回去。他既然从小是那般养起来的,认知的世界里便一直是那样的了,凡事也就统统急不得。
再开口,已经换了词句,“来,手给我。”
穆炎侧头看过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置疑什么,但下一刻,他平摊右手,递到我面前。只是,那架势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似乎手不是生在他身上的肢体,而是一件外物一般。
把他的五指拢成拳,而后将食指掰出来,伸直,翻腕。
他的手,指骨本应属于修长,却因指关节比平常人大而明显,而被衬得分外削瘦刚硬。手掌因长久紧握武器而失去了原来清晰的纹路与温实的触感,变得扁硬粗糙,远远甚于张家坡的田把子们。至于虎口手心,指尖指间的茧子伤痕,更是不必提。
这手,吃的苦头,和它的主人现在的处境,实在不符。
从今往后,我自当为他,从这世间,要回些公平。多且不敢托大,但,起码,一两分,总是有的。与他而言,怕也已经会觉得足够了。
“点。”握着他的食指,凑到永字第一划,按下去。
梁长书没有来搅乱,除了练琴和逗宣纶,就是教了穆炎第一个字。如果能忽略上药那会他一身的僵硬和冷汗,这一下午便是堪称完美的再好不过。
用过饭,帮他洗漱完毕,消磨了会时间,chuī灯,揭被,躺下。正合了眼,想到一事,我唤他,“穆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