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那箭,的确是极好的。
虽然,酒里,偶尔,会多些东西。
“小人不敢稍忘。”
我轻扬声唤,“穆炎。”
铺绢在膝,握笔于手,回想片刻,连编带抄,落笔:
身衣皂袍敌血染,腰间玉带胜雪白。
顶冠墨玉芒如矢,膝束深靴於菟刺。
弓开秋月绞丝莹,雕翎箭发迸寒星。
百步穿杨猿臂健,左破右催疾流萤。
两眉入鬓长挑剑,疑是神螭游人间。
停了停,又小字注了附言一行——
今朝始知,世上亦有冰生火。
剽窃拼凑,感叹完毕,忽而觉得似乎恭维露骨,韵脚不妥。正想毁尸灭迹,抬眼却看到成三如平常下人的神色,微微含了温润的冷黑眸子,正静静看着我在绢上涂鸦。
这人,内里,原来和他家主人一个样的xing子。
再四下找找穆炎,他居然就在我身后,离chuáng一米左右处。
chuáng栏是镂花的,他的目力是一流的……
既然已经泄漏彻底……
誊写也免了,连带涂改的墨迹两团,封入信,递给成冉。
四十二
无所事事。
于是在成冉走后新开了张绢涂鸦,又磨着穆炎开了坛酒,斟来喝一杯。
“所谓醇酒如水烈胜火。”抿一口,再抿一口,递给穆炎,“你喝吧,我怕醉了。”
穆炎看看杯里大半的酒,仰头一口gān了。
也是个大口喝酒的。
“又所谓,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几句背得顺,涂得也顺。顿笔,想到自己的箭术,还有,那只老母jī现在大概已经被厨子炖成汤了……
叹口气,问穆炎,“我什么时候能有那般的she术?”
穆炎不语,放了杯子。回身见我还是巴巴地盯着他,似乎略略不忍,道,“少则……十年。”
“十年就可以么?”穆炎显然挑少的来说了。不过十年后我不过三十一,不求听音辨位,如能百步穿杨,尚可谓年轻有为。
“日日习she。”穆炎补充了个条件。
这个也不难哦……
“穆炎你可知那寺御君今岁年纪几何?”
“二十又四。”
“他以箭术成名是哪年哪月的事?”
“十五神弓定边,十八拜国柱。”
“想来,当年战袍劲弓,旌旗烈马,横扫沙场,何等的豪迈悲壮。班师回朝,夹道欢歌,受封殿前,又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还有朝堂之上,左右斡旋,进退自如,砥柱如玉,更是何等的绝世难得。”刷刷疾写,“穆炎,今日就教你这里头的生字。”
穆炎未置可否。
一张绢涂满了一半,往上拉了些,继续涂。
“再所谓,少年将军风流箭……”我欣然神往,再来个美人如画,可是一等一的相配,何其养眼!
于是几笔勾了个仕女……
不忍睹目。罢了,幸亏没有画脸,背影总算看得出是个女子,再点一墨云髻,勾一束细腰,就算成了罢。
念头再转时,笔下却忽停,“不过,如此算来,他学步之时就习箭了啊……”
想必没有童年。
真是可怜的小孩子,怪不得如火的xing子,竟有如冰的外现……
穆炎侧头细看我面色,微觉得不妥,出声诧异道,“公子?”
我摸摸脸,把不自觉间露出的同qíng表qíng收回去。
——价值观不一样,没法改了。
“寺御君一箭险些伤了公子,害得公子坠马,公子为何对他好感有加?”
“穆炎。”我抬头看定他,“那一箭,只是送我早日离了周治侯府。东平使君来访是大事,梁国朝堂权势变幻不可测,尚牵及相邻数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虽不涉军要,可谓微末如发,却也难保暗中有人要我xing命。”
“公子何以得知?”穆炎不明。
“直觉。”我答,“宴上可见,他神色不动之时,天崩地裂也可平静无波,却对我颇有示好。何况他张弓蓄力之时,视线差了寸许,不曾落在我身上。虽不知他为何助我,于我而言,承qíng已是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