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不以为然地一笑。暗道自己就算是考中了,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天底下多了去,又有什么值得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更何况,即便是这官职再大些,也用不着做这样一副小人嘴脸出来。
梅宝清端了一杯清茶在手,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了这个笑容,便知他在想什么,也跟着一笑,道:“你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骄傲的,这样一件事,并不值得你变脸。”
陆缄讶然。他不曾遇到过这样敏锐的人。
梅宝清淡淡地道:“可我见过太多小人得志的嘴脸,所以见着你这样的,反倒有些惊讶了。”
陆缄不知他所图何为,便谨慎地不开口,安安静静地听着。
“你大概在猜我今日邀你来此,所为何来?你们出来也有一年的光景了,大概平洲那边的qíng况是不太知道的。”梅宝清优雅地举起茶壶,给陆缄倒了一杯茶,把热气氤氲的清茶轻轻推到陆缄面前,“尝尝,这又是另外一种喝法。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喝起来倒是十分解暑的,比吃了那冰刨的绿豆、乌梅之流更解暑,更利于养生。”
陆缄谢了,轻轻啜了一口茶,谨慎地道:“平洲那边的qíng形,时常也曾从家信中看到。”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内宅翻天覆地,但他知道家中生意的主要命脉还掌在陆老太爷和范褒的手里,陆绍还被禁在太明府,陆建中手里的势力虽则不小,但却还是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至于林、吴两家,林家照旧的颓废衰败,吴家照旧的低调务实。而林谨容的生意……她平日里虽不太与他细说,但他也晓得林世全把生意做得很大,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梅宝清默然片刻,淡淡地道:“上个月,我来之前,你家老爷子大病了一场,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陆缄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梅宝清,他是真的不知道,家里一直传来的信都是陆老太爷的病qíng很平稳。当然,陆老太爷、林玉珍、涂氏等人不肯把这种事qíng告诉他,那必然是有原因在里面,就是告诉他,他又能如何?请假回去伺疾?林谨容刚生产,才不过满月。陆缄冷静下来:“那他老人家现在如何?明审兄是如何得知的?”
梅宝清道:“我猜又平稳下来了。”并不回答陆缄,他是如何得知的。
猜。陆缄敏锐地捕捉了这个字,一时各种顾虑,沉吟半晌,低声道:“明审兄,有话但讲无妨。”无利不起早,林谨容说得对,梅宝清不会无缘无故请他到这种地方来。
梅宝清却又不说,轻轻拍了拍手,命人上酒菜:“饭点到了,边吃边说。”
陆缄有的是耐心,既然已经坐到了这里,既然不能cha着翅膀飞回平洲去,他便不急,安安心心地等着梅宝清出招就是了。梅宝清却仿似是要考验他的耐心,东拉西扯地同他扯天南地北的风土人qíng,有一回还扯到诗词歌赋上面。
陆缄含着笑,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饭局将尽时,梅宝清突然道:“你的堂兄,叫陆绍的吧?曾经来找过我,如果,我日后与陆家合作的生意肯jiāo给他,肯认他,他乐意将陆家现在的所有货源比照市价低两成给我。你觉得这生意划算与否?”
陆缄的心“咯噔”了一下,难怪得梅宝清会猜陆老太爷大病不行了,争权已经开始了。陆绍和陆建中在寻找有力的合作对象,他们还记着那年冬天的毛褐事件,那件事中,梅家只认他,而不认陆建中与陆绍,导致多半中立的人从此看他不同,让他挺直了腰杆。梅宝清这样的试探,何尝又不是想多争些利益?陆绍愿意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来讨好梅宝清,他这里要么就是开出同样的条件,要么就是以更低的价拉拢梅宝清。但是值得么?低了两成,陆家还能赚什么?不亚于慢xing自杀。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个空壳,还要赔进名声。
他猜不到梅宝清的心思,不如让梅宝清自己来说。陆缄很快作出判断,微微一笑,沉声道:“明审兄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运气和偶然。我想,明审兄心里早有决断了吧?否则也不会约我来这里。”
梅宝清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银质錾花的酒杯上划过,他的声音同样低沉悦耳:“你是走官场的人,你的父亲也是如此,但这不是我愿意与你合作的缘故。你要知道,我私jiāo不少。”
潜台词是比你们大得多的官儿我见得多了,所以不怕你们这样的小官儿。陆缄听懂了,但对方只是在陈述事实,所以他倒也不恼,并没有觉得受到了羞rǔ,所以只是轻轻点头:“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