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晌,院子来来往往些前头的下人,急忙忙的身影儿,里面领头的有吴管家。金盏在厢房廊下放了杌子,与屋里的几个小丫鬟坐着闲说话,手里做着女工活计。也没人敢提陆青瑶的死活问题,还喘着一口气,就没有咒主子的道理。但个人心里也有计较,总是在为自己盘算的。
等前头的下人走了,正房里忽传出一阵碎响,惊得金盏几个都狐疑地往正房那边儿瞧。又是你推我搡一阵,把金盏推过去瞧瞧怎么回事。金盏一到正房门前停步,几片蓝瓷渣炸在脚尖上,猝得她忙缩了一下脚,猫在门外,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陆夫人摔了三个花瓶,心头气未解尽,正撑坐到炕上抚胸大喘气儿。旺chūn小心在旁伺候着,端了盏茶到她面前,给她顺背,“太太别过动怒了,等老爷回来仔细问问不迟。咱们姑娘才多大,哪有这么小赐婚的道理,不合规礼。再者说,是许的靖王爷。大周朝谁不知道靖王爷的身份权势,家国且靠他撑助,皇上也偏让他三分,不大像话。”
陆夫人喘气吁吁,没了往日从容娴雅,生猛地吃了两口茶,才说:“吴管家带的话只怕不假,只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合欢才七岁余,且不说上有五位哥哥尚没有婚配,就是她三叔还光杆儿呢,哪里就轮到她了。我养她这么大,日日养在阁中,又经过什么事?自己还是个孩子,真嫁过去又要怎么样呢!”
旺chūn接下她手里的茶盏,搁在炕桌上,“太太别急,即便真是赐了婚,也没说即刻就娶了。七姑娘是没经过什么事,但胜在机灵,应是吃不了亏。太后身在宫中,也管不了靖王府的事儿,咱们姑娘若真嫁了,那也是王爷下独一个的主子,谁敢给看下碟菜不是?”
陆夫人叹了口气,抬手扶住额头,心里种种不快。半晌缓了神,放下手臂,往后靠到金凤锦缎引枕上,“你把欢儿叫来,我有话跟她说。还有许多话,再不说,怕是不知还有没有日子。”这事qíng来得急促蹊跷,真个是叫人措手不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叫合欢心头舒畅才成。一个七岁的小娃,即便知道嫁人这事,但其中细处,怕是什么都不知。
合欢被金盏叫到正房中,给陆夫人请了安,便蹭上她旁边坐着。瞧她脸色有异,不知为着何事,只充当小棉袄仰头问了句:“娘,才刚听说吴管家来递话,可是爹那头有不好的事qíng,叫娘担忧?”
陆夫人把她揽在怀里,捏了她的手,一边轻揉一边低头看着她说:“你爹那头没什么事,是娘有事要跟你说。欢儿还小,许多事不明白,娘怕你出了闺阁受委屈,还得早叮嘱。”
合欢眸子轻疑,“出什么闺阁?今儿才看天晴,我与墨七说了,明儿把我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太阳去霉气。暖阁地方小,我想搬到抱厦里住着,与娘还是一样儿近的。若是因着这事,我不搬便是了。就在暖阁里住着,到底也住惯了。”
陆夫人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蹭了几下,眼里浮出水雾。她哪里舍得自己这闺女,这才养几年,才宠几年啊,就要给人家做媳妇儿去。媳妇儿与闺女那能一样么?闺女那是生来宠的,媳妇儿那就是去伺候人的。即便上头没有公婆,还得伺候夫君不是?
“就怕……欢儿要嫁人了。”陆夫人嗓子发gān,目光飘向外头,又收回来看着合欢。
合欢失笑,“太太是晌觉做噩梦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嫁人不需及笄之年,那也得十三四不是,她才多大?娶回家连个炕头都暖不起来?当娃娃养么?
陆夫人揉合欢的手使了力,直搓得她皮子都红了,“才刚吴管家来说,老爷在宫里领了旨意,说是将你赐婚靖王了。圣旨都领了,又岂能有假的?咱们再是权势之家,胳膊也拗不过大腿,家国天下,什么不是他皇上说了算?且不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合欢盯着陆夫人的眼睛和凄哀的脸色,这才发觉她不是逗自己玩。这会儿自己又磕巴上了,比陆夫人还不能接受这噩耗。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探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前几日才在忠王府凸碧亭上遥想过自己的姻缘,这就定了?
陆夫人把她的手又按下去,“欢儿怕是还不懂嫁人的种种,是为娘的宠惯坏了。现时想起来,倒不该这么宠着,这一下要脱手,哪里放心得下呢。我又怕你到了人家活受苦处,又不知该从哪一处说起,这心里比那开水浇着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