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尽欢走了,又去了后山那一片坟场。
不知不觉,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这许多的新坟,阮尽欢随意坐下来,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冷血,他会为无辜之人的丧命而愧疚伤感,可是当这个数字达到一定的程度,他反而会麻木,就如同这许多人的死。
这一片坟场里坟墓的数量,是现在寨子里人数的几倍之多。
有时候,只有回过头才知道多少人又离开了。
寨子里的人倾巢而出,早饭阮尽欢破天荒没去吃,现在也不觉得饿,他回到飞来石上,看到薛忘音的身影。
织金的黑袍猎猎飞舞,这个有洁癖的江洋大盗——不对,是有洁癖的山贼,手指之间转动着他那一把追魂索命的柳叶刀,薄薄的一片,阮尽欢却丝毫不怀疑它能在眨眼之间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你等我很久了吗?”阮尽欢坐下来。
“只可惜马上就要走了。”原本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跟这只扒皮货说,可是看到他这淡然的表qíng,却又什么也不想说了,那些都是多余的。他曾说颜沉沙未必什么都知道,其实阮尽欢也未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相反的是,他似乎知道得最少,财神寨的几位当家的都有秘密。
“你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吧?”脸上表qíng很奇怪的阮尽欢,用一种同样奇怪的声音问他。
“能回来的话,一定会回来。”
记忆里的薛忘音很少有过这样肯定甚或坚定的语气,阮尽欢从这句话里竟然听出一种誓言的错觉来,他仰着脸看着这一如既往的云海日出,内心忽然就生出一种荒凉的感觉。
“恩,那我在寨子里等你。”
阮尽欢喜欢平静的生活,曾经经历的祸乱太多,让他很是疲惫。可惜,平静总是短暂的,他已经记不得是曾经什么时候上过的一堂课上,那些古板教条的老师指着教科书上的文字告诉他们,静止是相对的。
财神寨这个名字,说不定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人都不剩几个了,来的已经来过,不久便要离开。
薛忘音回看他一眼,却不再停留,朝前山走了。
其实世界上有的人与有的人待在一起,是很奇妙的关系。
躺着,看云升云起;躺着,听cháo涨cháo落;躺着,闻花开花谢……
如果能够在这里躺一辈子多好?
阮尽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忽然笑出声来,什么时候自己也这样消极避世了?
yīn风十岭连绵,隐隐约约嘈杂的喊杀声却从四处涌起,血海一样淹没阮尽欢的耳朵。
然而他不为所动。
不是不动,而是懒得动。太阳的温度刚刚好,不像他心里那么冷。
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伴随着满耳的轰鸣声,从飞来石上举目一望,远远的几个地方冒起了尘烟,在这秀丽的yīn风十岭看来是如此煞风景。
雁流水还是被bī这么做了。
在yīn风十岭周围的几处要塞,雁流水的剑早已出鞘,长剑一指,寒气四溢。
于羡不拘兵器如何,他乐于使用别人的兵器夺取别人的声明,穿行与qiáng敌之中却姿态悠然,闲庭信步一般,回望一眼,雁流水杀人也是一点不含糊的。
在于羡的眼里,所有人的挣扎都是无力的,结局早已经被他编写完毕,徒劳的挣扎换来的只是白白牺牲。不过他尊重自己的对手,所以现在他杀的这些人,都必须死。
薛忘音此时却在yīn风十岭的另一处险关——小扇关。
他还记得阮尽欢那一日蹲在地上,头发有几缕滑落下来,可是转眼这一片土地已经染满了鲜血。薄薄的柳叶刀,似乎的是近身战,一片刀光在他手心里转到极致,刀光过处,封喉见血。
阮尽欢是不是还坐在飞来石上呢?当他的刀掠过有一名朝廷官兵的脖子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
几位当家的固然是身手绝佳,可是其他的山贼却很难与官兵相比,尤其是这一次的官兵,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坚毅的,很明显并非山阳县直属的衙卫。
李守新是去年上任山阳县丞的,山阳县地方虽小,却是重要的jiāo通汇聚点,他郁郁不得志已多年,直到那一日遇上镇南王府大公子,这才终于有了升官的兆头,只是这个地方却有这一伙山贼是大公子的心腹大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守新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要追随谁,有的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知遇之恩,如何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