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为何心里疼得厉害。
我不知为何不想他这么绷着肌ròu,他该放松,人的jīng神状态不适合永久地保持紧张,我不知为何,很想将他脸上看得见的皱纹抹平,将看不见的岁月压迫的痕迹,抹平。
我的袁牧之,你尽管没有明白表露出一丝qíng绪,但我知道你在害怕。寻找我,找到我,你并没有狂喜,反而陷入无穷无尽,说不出口的恐慌中。
因为人的心理可以承受得独自追寻的寂寞和痛苦,因为有寻获的可能xing在前面,它能成为一种虚构的补偿。
但人无法承受寻获后的再度失去,因为他经历过这个过程的难以言喻的艰辛,经历过不可想象的挣扎和绝望,他可以预见希望落空后会有如何的崩溃。
就算是袁牧之,也会害怕那种崩溃。
我的手在发抖,但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拼了命一样,伸出来,我的手上缠着绷带,看起来非常难看,气味也不好闻,但我还是努力想靠近袁牧之的脸。
袁牧之显然愣住,他匀出一只手来飞快握住我的,然后哑声问:“要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颊,示意他低头。
他明白了,凝固了几秒,然后将我受伤的手掌仔细摊开,弯下腰,将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隔着绷带,我轻轻摩挲他的脸,我想象他的皮肤的质感,看起来并不光滑,上面布满风chuī雨淋的粗粝感,还有硬到扎手的胡子茬,我拿指尖轻轻触碰,确实如看起来那么扎手,于是我又碰了两下,好奇中不无羡慕。
他一直板着脸任由我碰来碰去,过了一会,他的眼眶慢慢发红,迅速蒙上泪雾,然后,他用手掌覆盖住我的,侧过脸,慢慢地,轻轻拿嘴唇去碰我露在绷带外面的手指头。
他微微闭着眼,虔诚地吻过我每个手指头,他的眼泪就这么从睫毛下端落了下来,但很快的,他立即睁开眼,仰头将眼泪bī回去,再低头看我,微微地笑了笑。
笑得很难看。
我想跟他说手指头脏,但我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嘶嘶声。
“别说话,”他对我说,“现在别说。”
然后他郑重地把我抱高一点,贴着他的胸膛,我听见他的心跳,依稀仿佛,他的声音在头顶飘来:“我是活人,你也是,还求什么?够了。”
我闭上眼,他摩挲着我的头发,一如既往,柔声说:“宝宝,睡吧,你需要休息。”
我在他怀里结结实实地睡着了,不是之前长时间的悬置意识那种昏迷,而是真正的安眠,在这个地方,我感觉到久违的安全,甚至连我一直不敢去面对的,属于这个时空的残酷的真实,我都觉得可以先搁置一边。
袁牧之说,我需要休息。
那么我就真的需要休息。
我睡着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不会醒过来。
我就像独自飞行了太久的鸟,也许曾经有过迁徙的目标,但因为体内的导航系统出了状况,或者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令我的本能失效,于是我不知道该飞往何方,我不知道所谓的迁徙到底是什么,我所做的,只是一直一直挥舞翅膀,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是要挥舞翅膀。
但我早已忘记,挥舞翅膀的意义何在。
终于我一头从天空栽下,但我跌落的地方是一片柔软温暖的沼泽,哪怕会深陷其中窒息而死,我也心甘qíng愿。
生存是理xing,死亡是意愿,有时候,理xing并不总是主宰一切。
有阳光,哪怕在濒死的最后时刻,我还是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暖和感,周围的一切就如水蒸气一样向上升腾,我也飘飘yù仙,有空气托着我,我想我最终会如早上凝固在糙叶间的露水那样,消失在太阳的温度中。
这样也很好,在做错那么多事之后,有这样的结局堪称完美。
上帝啊,求你怜悯,求你赦免我的罪,求你让我荣归你的天国。
但有个男人的声音一直不愿放过我。
“不管你是谁,别把他带走,别把他带走……”
“我他妈找了这么久,才刚刚找到,我他妈才刚刚找到这个小王八蛋啊……”
“还听他说过一句话,十几年,我还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我忘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他妈忘了最后他跟我说过那句话是什么……”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他妈找了十几年,头发都找白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几年?啊?我才刚刚找到,才刚刚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