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利苍知道。”
我终于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
披头散发,双目尽赤,脸上的肌ròu神经质地微微牵动,我闯入刘邦所在的下邑郡府之中时,看到的他,就是这般模样,他已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敦儒和镇定,身边站了陈平。
陈平见我进来,有些惊讶,他平日和张良时有往来,与我也算得上熟了。
我朝他点了下头,他神色略略有些不安,看了一眼正坐在塌上不作一声的刘邦,退了下去。
只剩下我和刘邦两个人了。
他仍是那样坐着,如泥胎木雕般,神qíng有些呆滞,目光却yīn鸷仿佛受伤的shòu。
“你来做什么?”他开口了,声音狠厉,“如果你是为了利苍来说qíng,那就立刻出去,我不杀他,心中愤恨难平!”
“你的愤恨,可以借由利苍来平,那么那些死在彭城和睢水之中的将士亡魂,他们的愤恨又能借谁来平?利苍只身引走楚军追兵,救护了你的二儿一女,如此大义,你不但不感激,反而要恩将仇报,他的愤恨,又能借谁来平?”
我望着他,冷冷说道。
他猛地从塌上站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几近狂乱地大吼了起来:“我宁用十个儿女的xing命来换我老父平安,今日他被项羽所掳,焉能有好结果?你再多说亦是无用,我必定是要杀了他的!”
“子房曾多次去信劝你整饬军务,你却置之罔闻,彭城失陷,本就是你自己的错,而今你竟要再杀利苍,你就不怕旁人齿寒吗?”我迎上了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想杀利苍,除非先要杀死我。”
他哼了一声,嘴角的肌ròu微微扭曲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让我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只怕是你与利苍有旧,他才会罔顾我的命令,舍了xing命去救你吧?我的孩儿,不过是恰巧与你一起罢了!而今你又在我面前为他百般开脱,既然如此,你何不嫁与他?你若嫁了他,我今日便放过他,从此再不追究他的失责之罪。”
我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见我迟迟不语,冷笑了起来:“你不愿意吗?无妨。你是衡山王的女儿,在此一日,便是我的贵客一日,我不会拿你怎样,只是利苍……”
“你不能杀他!”我厉声叫了出来,犹豫了下,我终是咬牙说道,“他……,他是衡山王的弟弟,你若是杀了他,衡山王他日必定寻你复仇!”
他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
“利苍,他怎么可能是衡山王的弟弟?莫不是你急糊涂了,用这样的话来诓我?我且告诉你,他是我军中的护卫将军,他今日失职获罪,我杀他有何不妥?”他看我一眼,目光奇异,“我不妨让你多考虑一晚,要么你嫁他,要么他以死谢罪!”
他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拂袖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天已经黑得透彻了,我仍是靠墙而坐。
刘邦临去前的奇异眼神,一遍遍地在我脑海中不停闪现。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憎恨?快感?不,除了这些,他的眼神里仿佛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是我却不明白。
他憎恨我,这自第一次和他相见,我便感觉到了。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憎恨我,以致于现在要不惜用利苍生命为代价来威胁我嫁他?
我想起了三年之前,彭城城门之外他送别张良时的依依不舍,我想起了栎阳之时他见到劫后余生时的张良那泣不成声的样子,彼时的他,眼里的qíng感,是何等的真挚,何等的欢喜……,但是一旦转到了张良身边的我,却又变得何等的厌恶和憎恨,还有……
嫉妒。
是的,是嫉妒,那便是嫉妒的眼光。
刹那间,我仿佛有些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握着掌心中的那把玉骨梳,紧得深深嵌了进去,一阵疼痛,却辨不清是掌心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子房……”
我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泪无声地滴落到了梳柄之上
子房,你现在如果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
隔壁的利苍房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咳嗽之声,怕他出现异状,我终是勉qiáng站了起来,推门而入。
他晚间喝了药,现在仍是在睡,却是不沉,借着窗棂里透进的惨白月光,我看见他的眉峰正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