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那些她从没回过的信件就躺在地上,让她忽然有被人发现了秘密的感觉,居然有点紧张。不过戚继光却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快手快脚的把信件收在木匣中,又摆回到书桌上。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搬完最后一个包裹后,戚继光说。
大概因为书信的事,如初有点尴尬,所以亲自送他出门。这一送就送出挺远,戚继光也没有阻拦,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小校场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气氛很压抑,似乎空气都不流动了似的,于是她想找点话说,冲口而出道,“小光,其实今天玩真心话和大冒险的游戏时,我想问你的是另一个问题诶。”
戚继光停下脚步,由于如初是跟在他身后的,他得半转身子才看得到她。月光如银,从背面笼罩在他身上,令他的面目掩藏在暧昧温柔的yīn影中,看不清楚,可周身外却朦胧着虚无的光晕。此qíng此景,模糊了时间与空间,岁月与流年。以及,一切。
于是如初愣了,直到戚继光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好像是叹息着说,“好,你问吧。但是你也欠我一句真心话,当我哪天问时,你要真心回答我。”
都是月亮惹的祸,因为如初居然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并问起戚继光,为什么他有那样一个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父亲,为什么他自身的才华如此耀眼,却最后沦落到成为不良少年呢?要知道所有的xing格和行为都有其成因,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那是很重要的。
如此良辰如此夜,如初却大煞风景的谈论起这个问题,令戚继光哭笑不得。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变得比月光还要清冷,心扉缓缓为如初敞开,苦笑一声道,“假如你从小就生活在海防卫里,假如你总是看到倭寇来袭,抢我百姓财物,毁掉他们的家园,拿走他们的xing命,可你却无能为力时,就会明白我有多么不想做这个世袭的武官了。”
“qíng况真那么糟吗?”如初知道明朝倭患严重,但并没有直观的印象,现在听戚继光这么一说,心底不禁发凉。
“朝廷边备松弛,本就不多的军饷还被层层盘剥,到卫里已经所剩无几,虽然有屯田、可建堡,但良田大多被上级军官qiáng占,他们还要奴役下层将士为他们谋私利。为此很多人根本活不下去,更别提养家糊口了,于是就逃跑,还有家境富裕的兵将会找穷苦人来换籍。你只看到天津卫还不错,岂不知这是因为于大人是个好官,而且天津卫距京师很近,也算是天子脚下,没人敢造次。可在别处,表面上一卫有5600官兵,但实际上每卫中能有一半人就不错了。而这一半人,还多数是没经过训练的农民。再加上武器装备陈旧,为将者贪生怕死,所以每当倭寇打来时,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要消灭倭患?堂堂大明将士,却在小小倭人来袭时掉头就跑,连卫所也舍弃,如此奇耻大rǔ,我却没能力清洗,空有才志又如何呢?朝廷环境如此险恶,我报国无门,又何必勤学苦练呢?不如逍遥快活,过一天算一天吧。再说我爹,清廉刚正一生,但还不是被那群贪官污吏陷害,官职一降再降,最后家里穷得分文难取,这世道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好人怎么会有好报?你知道吗?我上京办理承袭事宜,要我爹卖掉房子才凑齐给我的路费,全家老小这么多人只能搬去破败的祖屋住。我爹生病,看不起大夫,去世后连办丧事的费用都要我娘四处筹借……你说,为国为民有什么好?朝廷又记得他什么?”
他开始时只是回答如初的问题而已,但到后来却把心中的郁闷全吐露了出来。或者因为他面对的是如初,或者她早就软化了他的心防,只等这一刻他完全投降。
如初看到戚继光倔qiáng神qíng中的脆弱,愤恨中的痛楚,忽然很心疼,于是想也没想地踮起脚,拥抱了他。
第九回听壁角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如初搂着戚继光的脖颈,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个现代杂志中的励志故事,“有一次海水大cháo,当cháo水退下后,沙滩上遗留了很多被卷上岸的小鱼。鱼儿离了水,肯定就活不成了,人们对此无动于衷,只有一个年轻人把所看到的鱼一条条扔到水里。有人嘲笑他说: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没人会在乎的。这个年轻人说:那条小鱼会在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初放开戚继光,直望进他亮晶晶眼睛的深处,“或者你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也或者你不在朝廷的权力中心,无法决定抗倭的政策、更或者你缺兵少将、没有军饷、武器落后,没办法彻底消灭倭患,可是只要你站在海防卫指挥史的位置上,就一定能做些什么。哪怕当倭寇来袭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与其对战,哪怕你只能救一个最底层的小民,你也是无愧于天地的英雄好汉!不要为jian臣当道而放弃自己,不要为怀才不遇而自怨自艾,只要你尽了力,总有人在乎的,至少你的亲人朋友会,被你所救的那个人会,我也会的!不要为你父亲一生刚正却晚景凄凉而不值,你知道吗?对一个父亲来说,他在意的不是金钱、地位、权势和功绩,为人父者最大的骄傲就是儿子。而你,肯定会让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感到安慰的。懂吗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