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的双眼眯细,眼角透出的光线愈加尖刻,手伸回嘴边,慢慢吮掉手指上的糯米,哼道:“咋的?你以为你换了一身皮,穿得破破烂烂,老子就认不得你?!”
段鹄一听这话,一颗心怦然失重,脸色由白变灰,又变回惨白。他已经扮成个逃难饥民的落魄德xing,身上的麻布衣衫几乎破烂成丝丝缕缕,面前这人仍然认得出自己的相貌。难道此人是鞑子的兵勇?
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臂膀宽阔厚实,一袭提花绸大襟长袍用绣线镶着金边,宝蓝色的明艳袍子隐隐约约透出暗色团花。那一双浓重的眼,生生地渍出血色,烈焰火舌在眼眶中燃烧,怎么看怎么像是见着了三世的仇人。
段鹄极力地维持镇定,宁神屏气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以前从没见过你,想来这位是认错人了。”
“哼!你把脸上这层皮揭起,老子也识得你!”
男人眼中闪出鹰鸷的冷光,绸布衣料包裹的胸膛,在压抑之下隐隐起伏,力道喷薄yù出。粗糙的一只大手伸向段鹄的脸庞,骤然捏住他的下巴。
一旁的林宇轩见此qíng形,腾得站了起来:“你住手!”
“你闭嘴!”神色凌厉的大总管看都没有看林宇轩一眼,直接一记怒喝,把林侍卫震得一屁股又乖乖坐了回去。
阿巴旺吉仔细端详了一把指头里擒住的面孔。这一副细白jīng致的眉目,在他眼前撩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男人眸间的伤痕一闪而逝,愈合的视线扫过段鹄的面颊,唇畔,忍不住冷笑:“哼,还给自己点了个花花痣,卖的什么骚qíng!”
说话间,大总管抽回手,手指戳进段鹄用过的那只茶杯,沾了茶水,一把抹到了段鹄的脸上。
“你,你做什么……”段鹄惊怒地挣扎,扯住男子的手腕,却掰不过对方的一把蛮横力道,像是一只被男人拎在手里准备挨宰的jī。
阿巴旺吉捧起段鹄的脸,用茶水在他脸颊上用力地抹,拼命想要擦掉那颗碍眼的黑痣。手指像揉面一样,把一副细致柔净的眉毛鼻子眼都揉成憋屈的一坨。
抹了半晌啥子也没有抹掉,黑痣牢牢地印在脸蛋上,却搞了段鹄一脸沾着普洱茶末子的汤汤水水,湿哒哒得láng狈。
段鹄奋力挣脱出一双厚掌,一步步退到墙边,横眉怒道:“你,你这人放肆!你手脚放尊重些!”
男人遽然一愣,声音突然压低:“你……当真不是?”
一向在人前从不大声讲话的段鹄已然怒了,抹掉一脸湿乎乎的茶叶末子:“是什么,又不是什么?你这人恁的忒无礼了!”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胸中都是一腔怨气,咻咻地喘。
阿巴旺吉一双红通通的眼,瞪着段鹄,心头陷入了一团迷魂阵。方才他这一道上,满脑子里都是山路上偶遇的这张脸,越琢磨越是挥洒不去。心下有疑,因此言语间有意诈唬对方。如今看段鹄这副模样,似乎比自己还要迷糊。
看来当真不是,是自己认错人了……
大总管心头止不住地懊恼,忽然才想起脑勺后边还围拢着一圈儿看热闹的人,于是收敛起一张失态的面孔,故作冷淡地一挥手:“哼,外乡来的身份不明的人,难保不是哪里钻进来的细作。带去土司堡,请大土司来问话!”
段鹄和林宇轩反抗不得,被大总管手下如láng似虎的家丁直接用麻绳捆了,押出了白水家的院坝。这些家丁捆人可是真捆,不是拿裤腰带闹着玩。细麻绳狠狠地勒进段鹄脖颈间的一块嫩ròu,迫得他喘不过气。
白水家的姐妹花,伤心和失望溢于言表,却一句也不敢多嘴,眼睁睁地瞧着嘴边的两只肥鸭,被人半路劫夺。在这永宁坝子里,阿匹大总管是身份仅次于大土司的有权有势的人。他的命令谁也反抗不得,就连大土司也要瞄他的脸色。
白水家的阿咪和阿乌,齐齐地垂着头立在院门旁,恭送冉巴拉大神(灶神)一般,送走了风风火火的大总管,这时才一齐转向三金姆和四香姆。
俩姑娘脸蛋一红,扭头想要跑掉。
阿咪一拍大腿,问道:“三金姆,你说,这是咋个回事呦?”
“没,没啥个回事么……”
“没啥个回事,阿匹跑到咱家来逮人?!你俩在外头给我惹祸咯?小心下一回连你俩也一起逮起!”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