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只一门心思地拼命奔跑,脚上的布鞋跑掉了一只,糙利的碎石块硌在脚底,已经浑然不觉疼痛。
云顶寨入口那一道大牌坊似的木头门被震塌了,像是野牦牛的一架巨大尸骨,横卧在山道上,触目惊心。
青石板铺成的进村的道路,如同被打碎的一堆青花瓷片。破碎的石板零零散散地抛在路旁,几乎看不出原先的路径。
从睡梦中被震醒的村民们,挣扎着从坍塌的房屋里爬出来。
有人点起了火把,照亮灾难的暗夜。
受伤的人坐在路旁,捂住汩汩冒血的脑瓢。
没有受伤的人互相招呼起来,跑上废墟,寻找被掩埋的家人。
有人从墟堆里伸出手来求救,隔着重重叠叠的障碍,嘤嘤哭泣。
丹吉措不忍就这样拔脚匆匆而过,终于还是停下脚步,爬上废墟。他与扎西一齐用力地挪动横散在眼前的láng藉,从外往里挖出一块小小的空隙,帮着那一家困在木料堆下的人一个个爬了出来。
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又一块布条,给手臂和腿脚砸破流血的人包扎起伤口。一条上好的长袍很快就给扯成了短袍,短袍又扯成小褂,最后gān脆脱掉,连同自己那一条绣花腰带,全都做了止血绷带。
而扎西的袍子整个给扒了下来,给那家子的小男伢裹了襁褓。
不远处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嚎。一家人围起着一具已经没有了活气儿的身子,失声恸哭。
身旁的老婆婆一把拽住丹吉措的手臂哭道:“呜呜呜呜,怎么办啊,怎么办呐……房子塌了……呜呜呜!”
她的儿子正在废墟的fèng隙里挖来挖去,寻觅完整成形的家居物事,扽出来一口铁锅,又扒出来一只锄头,这时随口答道:“阿咪,你莫急,莫慌,阿匹会带人来救咱们的!”
阿匹……
“嗯,婆婆你不要着急,他会,他会来的,一定会的……我去看看他在gān什么呢,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丹吉措急匆匆地说了几句宽慰老婆婆的话,心里牵挂和焦急,踩着被震得guī裂开来的山路,一路往记忆里最熟悉的那一栋院坝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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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旺吉是在木楞房初始晃动的第一波就被惊醒。
木屋地板受了大地摇动的震撼,震波沿着木板chuáng的chuáng脚传递到chuáng板。chuáng板撞上他一侧的脸颊,咣当一声,一下子就将他晃悠醒了。
大总管平日里睡觉,脑袋是从来不枕枕头的。枕头就是个摆设,或是心思活动时,抱在怀里意yín某小俊人儿的物件。
跑马帮的人常年在野外露宿,养成了习惯,即使是打个瞌睡,都要将一侧的脸紧贴上地面,在睡梦里仍然要用一只耳朵听音,时刻警醒。几百米以外来了一匹马,都可以迅速辨认出蹄声的位置和方向。
阿巴旺吉一个侧翻,从chuáng上滚了下来,他的脊背才一沾地板,chuáng铺一侧的木楞墙就七哩喀嚓地塌掉了!
憨实的圆木经不住上下左右的颠簸和摇晃,“轰隆隆”滚落下来。房顶一角的大梁没有了支撑,斜着挂了下来,一头杵在木头堆上,另一头仍然搭住另一半的屋顶。
房子塌掉了一半,崩坍的墙壁掩埋掉了男人原先睡着的那张chuáng。
阿巴旺吉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地震了。
他娘的,怎的又地震了!
这永宁坝子的位置正好落在横断山区边沿的一条地震带上。从中甸至丽江再到大理这一条线上,过往许多年里就曾经大震小震不断,因此地震这档子事在云贵高原上实属稀松平常的灾祸,当地人早已司空见惯。
滚落的木桩子和chuáng铺之间,搭出了一块恰好能容得下一具身子的狭窄fèng隙。
阿巴旺吉睁开眼,废墟里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憋闷的空气夹杂着浓浓的烟尘和木屑味道,瞬间让人生出想要gān脆窒息过去的念头。
他缓了一缓,平复呼吸,微微一抬头,“嘭”,狠狠撞上了横在脑顶的一根圆木,撞得脑门生疼!
原来房檐掉落下来的木梁已经砸到了眼睫跟前,距离鼻子尖就只有一寸。
自己住的一层楼歪塌了,住在自己脑顶楼上的达娃也不知怎样了!
“达娃?达娃!”
试着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怀里还抱着自己的枕头,松松软软的,护住了胸腹。方才从chuáng上滚下来时,连枕头一齐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