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吉措觉得这摩梭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是想不到的彪悍和直率。白水家那漂亮的姑娘,见了他就死拽着手,挠他的手心;而这位阿匹大总管,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挑逗……
丹吉措在院坝的骑门楼下,不偏不倚又被大总管撞见,揪住手腕子不放。
这永宁坝子里大部分人家的院落都是个四合院,居中的正堂就是祖母屋,左右有起居屋和灶房,楼上是姑娘们的花楼,而进入院落首先要通过一道骑门楼。骑门楼小小的阁楼子下面是一道黑幽幽的穿堂门dòng,两旁堆放些大件农具和杂物。
“丹吉措,跟老子上湖里转悠转悠,打个渔!”
“我今日的工还没有完成,大总管自去。”
“什么没完成的工?搁下搁下,不用做了!”
“做不完工管事的要扣我的饭食,还要关牢子。”丹吉措抽了抽鼻子:敢qíng不是你要做的工,不是你要服的劳役,你这做大总管的当然不在乎。
阿巴旺吉两眼一瞪:“扣你的饭关你牢子?哼,他敢!”
“我……我不想去。我这人笨手笨脚,我又不会打渔。”
男人的眼恶狠狠地眯起,很是嚣张地说:“你要是不去,行,给老子滚去后院刷粪桶,扫猪圈,以后甭想再进到屋子里闲哉哉地烤火塘!”
丹吉措一听这话,抬眼直直地瞪向阿巴旺吉,嘴角不停地颤抖。
他连日里被管事的大呼小叫吆喝着服役本来就受尽了各种委屈,手脚又笨拙不好用,做什么活计都不顺手,走又走不脱,还时不时地受人呵斥讥讽与骚扰,心里憋闷得要命。这时候被大总管一句威胁,心中不慡,冷着脸回答:“好,我就去刷粪桶扫猪圈,你让路。”说罢掉头就要走,不愿意多看男人一眼。
“你……你个娃给老子回来!”
大总管一把薅住丹吉措的衣服领子,把人拎了回来,掰住下巴,气哼哼地向他的脸颊喷吐炙烈的目光,压低声音吼道:“你这伢子,他娘的就是好赖不识!老子看今日天景好、日头暖、湖水平,想出去闲散闲散,你又咋的了这是?!你哪一根骨头不慡?!……老子难道就还不如那粪桶和猪圈得你的亲近嗦!”
丹吉措心头刚鼓起来的一腔子怨气竟然嘭一下又消散了,被这男人搞得哭笑不得,哼道:“谁喜欢亲近你家的粪桶和猪圈了,臭不可闻……”
大总管眯起了笑意浓重的眼:“呵呵呵呵,那你跟老子说说,你喜欢个啥子,稀罕个啥子,好让老子也知道……”
丹吉措心里一晃悠,心qíng就垂落下去,低声道:“还稀罕什么……能避过灾祸,平平安安度日就好。”
午后,金灿灿的日头高悬在天之一隅,暖热的光芒给深青色的远山镶起一道金边。过路的风在泸沽湖上chuī皱一片细细碎碎的波痕。
木桨点开塘泥,一只细长的猪槽船缓缓拨开水面。船头拢出两道深邃的水波,剪开平静的湖面。倒置的巨大山影移向小船,遮住了半湖锦鳞似的波光。
丹吉措呆呆地坐在船头,一张脸庞映出旖旎的湖光山色,被眼前的风景痴迷得已经说不出话。
泸沽湖的水蓝得像一面空灵的镜子,仿佛可以吸走他的灵魂,让他心甘qíng愿地醉倒在瓦蓝瓦蓝的湖水中。
阿巴旺吉盘腿坐在船尾,动作舒缓地划起木桨。胸膛透过绸布长袍,微微地起伏,两只臂膀的肌ròu随着挥桨的力道,灵活地腾挪辗转。
男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丹吉措的脸庞,在眉梢唇角一分一寸地游弋。
这后生男伢终归不是。
可是,面前这张脸实在是像,太像了……
微挑的眉峰,深澈的瞳仁,小鼻子上略耸的几道皱纹,还有时不时委屈地抽动的嘴角。相像不全在五官,而在于丝丝脉脉的神qíng,韵致,甚至连发怒斗气时的表qíng都相似到了极致。只是皮肤更加细白,摸在手掌心里,像平展的丝绸一般滑腻,润手……
猪槽船上散落着几根小果垂枝柏的枝条,婆娑的柏针像是垂挂在枝头的风铃。
丹吉措随手拾起几根枝子,编织起来,把枝条穿cha编串成水波纹式的腰带形状,几颗小红果实与密密匝匝的柏针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他把红果柏枝小腰带系在自己腰间,唇角露出一丝略显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