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áng头地上哩哩啦啦的一大滩jī血,腥气熏得丹吉措皱了皱眉,别过脸去,阖上眼。
木板chuáng铺轻轻地一震,他感得到男人坐到了他枕边。
大总管低沉和缓的声音:“小丹吉措……咋着,生气了?”
丹吉措懒得搭理这人,另起话头,问道:“刚才那个神婆,又唱又跳得,做什么呢?”
大总管自打回到这间院坝,一身戾气早已褪尽,稳稳当当地坐在炕上,背光的身形看起来就像泸沽湖面一座暗色的山影,缓缓接话道:“那是萨满神婆。我们摩梭人相信这世道上的万物,不论是泸沽湖畔的山山水水,花花糙糙,还是村寨里的猪马牛羊,都是有灵的。萨满们能通灵,能够去探访我们的‘祖先神’,又能得到‘祖先神’的指点,还可以给人医病。”
“她那样跳来跳去得,也可以医病?不看医,不服药,如何医病?无异于巫蛊之术,愚昧……”
“……你这话莫要与外人乱讲起。”
其实阿巴旺吉自己也不信那个洒jī血瞎喳呼的神婆。
可是萨满跳神是永宁坝子里每年“跳神会”、“祭祖节”、“祭土地节”、“祭牧神节”等等一连串节日上的传统。这村寨里也没有正经的郎中,平日里乡亲们想要治病,都是请得萨满神婆,这是规矩。
丹吉措垂下眼帘,看见自己身子盖着大总管chuáng铺上的丝棉薄被,提花绸缎面的,与自己睡在杂役房里所用的事物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心头的小ròu一片一片地撕碎,眼前忆起的就只有自己被倒吊在乱葬崖时,那一只冰冷凌厉的枪口。
他缓缓坐起身来。脑袋仍然由于过度充血和压迫窒息而昏昏沉沉,四肢麻软无力,脖颈上最柔软的地方,生生地抽痛。
他用手捂住锁骨之间的颈子。
大总管拉住他的手:“我来看看……”
锁骨上沿儿的白ròu,被糙绳子勒出了一道红痕。嫩皮绽裂开来,露出浅浅的粉ròu。
伤疤这玩意儿若是落在别的污糟汉子身上,就是一道丑陋的爬虫;落在丹吉措身上,却一点儿也不丑,竟像是在颈子上开起一枝艳桃。
阿巴旺吉怔怔地盯着那一枝绽桃,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来,轻声哼道:“伤着了?……嗯,今儿个这事,是老子欠你一回,往后,定然不亏待你……”
丹吉措躲开大总管探向他脖颈的手指,慢慢地从棉被里爬出,低头从chuáng铺下找鞋。
男人伸手拉住他的腕子:“嗯……你若是不舒服,累着了,今晚就先歇我这里。”
丹吉措一听这话,猛然抬头瞪着男人的眼,两颗细致的门牙紧咬住嘴唇。
他的胸膛急促地喘气,每一次气喘都伴随着脖颈间一抽一抽地痛。他迅速从大总管掌心里抽出手腕,冷冷地回绝:“歇你这里?你拿我当什么了?!”
俩人各自紧绷绷的脸就近在咫尺,四目一对,仿佛都知道对方心里在琢磨哪一摊子事儿,又都不肯服软屈就。
大总管张了张嘴,想哄人拉不下这个脸,想骂人又觉得自己理亏。眼前这只很是爱惜羽毛的小山雀,平日里冷冷冰冰的就没一丝热乎气,想要从这小俊人儿的脸蛋子上掘出一朵笑容来,那真是百年都不遇。
他也看得出来小山雀在闹脾气呢。这娃看起来颇有几分jīng致,细皮软ròu的稀罕模样,想必前世是个娇贵的人,没吃过亏,经不起折腾。
还是喜欢瞧见小丹吉措手里拎着小木槌槌,敲打着苏油皮囊,脸红气喘、脑门洇汗的软模样;喜欢瞧坐落在唇角的一朵梨涡,一颗小痣。
这样想着,阿巴旺吉伸手又握住丹吉措的手腕:“嗯……老子知道难为你了,本来没有想那样,那不是因为……回头补给你一挂整只的猪膘ròu,好好给你补身子。别气了,嗯?”
“不用。”丹吉措用力地抽回了手,就是不给男人握着。
“……”大总管皱起了两道浓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顶撞,口气里迸出不慡:“那你究竟想咋样?!”
“我本来就没想怎样……你是永宁坝子的大总管,我是被你关到院子里gān活的一个俾子,我应当想要怎样?”
“你这人何必这么别别扭扭的?老子又不是那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