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卫扎西的眼神来来回回地飘向白水家的大门口,在三金姆的鹅蛋脸上徘徊。
扎西跑上前去一把按住拉板车的马儿的脖颈,拦住管家:“我说管事的,你怎的对一个姑娘家的这么凶巴巴呢!她家看起来当真jiāo不起那么多麦子,你难道还真的把人家姑娘给装车拉走!”
管事的俩眼一瞪:“你谁啊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扎西却比管事的更善于胡缠:“你一担麦子值多少,人家一个姑娘又值多少?尤其还是这么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呢!管事的你若是真想把人家姑娘拉走,就留下十担麦子换姑娘!”
翘着脚坐在板车上的四香姆咯咯咯乐了起来,冲她阿姐挤挤眼。
丹吉措也走过来,认真地对管家说:“要不然这样,你就只收她一担粮食,另一担先留给她家过冬。她家欠下的粮,我在总管家做工替她还账,这样可行?”
三金姆的眼中透出惊喜,为丹吉措这一句暖人的话而芳心惴惴,顿时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一伙人正在纠缠,山路上“得得得得”几声蹄响。
与扎西同来的那一队人齐齐地迅速退到路旁的土石沟里,让出道路。当中蹿出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个扎起亮huáng色绸布的年轻男子。
摩梭人的规矩,只有司匹贵族的男女才可以穿红戴huáng,因此大总管穿着盛装时会扎起红腰带,而小侍卫扎西这个身份档次就只能用水葱绿色的腰带。这陌生男人竟然可以用huáng腰带,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人家。
黑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叫道:“喂,吵什么吵?!”
管事的抬眼一瞧,腮帮子颤动了几下:“呦,少爷,您咋的来这里了?呃,白水家的欠起两担麦子不肯jiāo,小人这不是收租粮呢么……”
“哼,我当是欠了你家大总管什么值钱东西,不就是几担麦子么!”
“呃……”管事的不敢反驳。
丹吉措悄悄捅了捅小扎西,甩起个眼神:这人是哪位啊?
小侍卫早就端端正正地重新戴好了帽子,整理好衣襟,这时轻咳了一把,迅速凑头说道:“土司家的公子!”
丹吉措轻哼一声:“就那个‘苏油茶桶’养出来的公子?”
扎西忍不住乐得露出一口白牙,快速眨眨眼:公子说得没错!
胡禄达土司的大少爷学名叫做宗光赞。这名字无论摆到哪里,都是听起来颇有气势的贵族子弟名号。
永宁坝子里所有人见到宗光赞少爷都要低头哈腰,恭恭敬敬。谁人都知晓他是那“苏油茶桶”的大儿子;大伙儿也都明晰,永宁大土司的位子是世袭的。没准儿哪天那只“苏油茶桶”吃多了噎住喉咙,咯屁了,这位大少爷可就要继位了。
宗光赞伸出大手潇洒地在半空中一挥,那气势恨不得把整个泸沽湖的一片大好湖光山色,通通都揽进到自己怀中。他用慡朗的声音吩咐道:“来人,搬三担麦子来!我说管家的,本少爷可是连本带利都给你付了,不缺斤短两的吧,啊?”
宗光赞用倨傲的眼神自上而下扫过管家那一张十分不舒坦的面孔,胸中胀满了得意,于是转头摆出一副英俊得有些发腻的笑脸,对白水家姐妹说:“三金姆,你欠起的租粮,本少爷方才已替你缴了,你这下子可以放心了,你全家冬天不会没得粮食吃!”
三金姆收敛起神qíng,低声说:“宗光赞少爷,你的粮食我们不能要。”
“本少爷本来也没说是给你的啊,是替你缴纳给大总管的!”
“……那不是一样么。”
宗光赞唇角的笑容消失了:“你不收我家的粮食,那就得连本带利地还账,你还得起么?!不是本少爷瞧不起你家,实在是看你家里那破破败败的样子,田地里的野糙都拔不净,你阿咪阿乌也年纪大了不中用,所以今日才帮你这个忙,哼!”
三金姆垂落的眼帘下闪过深深的不悦。大少爷口口声声说“不是瞧不起你家”,可是每一字每一句,话里话外晒出来的就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瞧不起”。
宗光赞大少爷又上下囫囵地打量了几把白水三金姆,掉转缰绳,马后屁股上那一条粗黑油亮、编成大麻花的尾巴,抖动出一股子的志得意满。
管家的悄声嘟囔了几句,拉起粮食车带着人回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