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听了,医正是否答应不予告责?”说着,便在帐内一角找了gān净地方席地而坐。他这一言语,便是自认本名,却仍持着底线,没有承认自己便是林海如所想的那个司徒若影。
林海如不再答话,举手行弦。
梅若影只觉心中一震,这一曲他自然识得。两人以琴诗相jiāo之时,曾每日论文品曲。一日言谈间提及各地男女相追时的qíng致,他奏的是前世所学的凤求凰,而林海如弹的便是这曲。至于曲名,当日也曾问过。可林海如不说,也就不好再作追问。
林海如心静如水。把握虽小,那又如何,结果最终失望,那又如何。人生在世,最痛苦者并非失望,而是失却了最后一线希望。如今抓紧了这一线希望的他,有何可犹豫的,有何好迟疑的。不过是顺他所想去做罢了。
手下所奏是一曲家破离乡后几乎忘却,只在四年多前弹过一次的琴曲。柔软而灿烂的曲调,好似chūn山萌动,旭日渐升,适婚男女于早chūn怒放的红梅林间追逐。当日那个与他琴诗相jiāo的少年问他曲名,他没有说。
因为那曲名也正寄托了他yù语而不会吐露的心思。
曲罢,停手。
凝神片刻,他平缓地叙道:“这是在我家乡四近流传的求爱之曲。四年前,我曾奏给一个人听。”
“沐医正当日可是为心上之人而奏?”梅若影自然而然地笑问,好似根本不知当日的qíng景。
“正是如此。”当日或许只是一时冲动,可事后想来,其实早就已经寄托了深深的无望和渴求,故而就算开玩笑般的对答也不敢将那曲名说出。
林海如答得毫无疑惑,梅若影却觉得一惊,继而怔然,再而胸腔中如擂巨鼓般上下而震。
林海如不知他心中的惊诧和动摇,续道:“当日我寄人篱下,自己就是随水一浮萍,只能以一曲聊舒心意,而不敢直言。”
“那又为何奏与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听?”
“素不相识么……”林海如答道,“就算如此又如何呢?我不过是在做我想做之事罢了。”
梅若影突然起立,躬身谢道:“今日打扰沐医正,深感过意不去,天色已晚,雷双就此告退。”言语间又恢复了雷双的自称,显是仍自企盼对方不要将自己本名梅若影之事宣扬出去,将一个冒名顶替从军者扮得尽职尽责。
他回头直视入梅若影的双眸道:“那人的名字是梅若影。”
梅若影默然与他对视,片刻,淡然道:“可终究不过同名罢了。雷双还有正事,不能再陪,于此告罪。”
言罢,再不留立,回身揭开帐帘就要离开。
却听林海如于他身后道:“此曲意在求爱,名为林深不语红梅开。”
**********
夜晚,江水奔流之声清晰传入每个营帐,寂静的风灯依旧幽幽地晃。
于狭小的营帐中,与他同帐的医童鼾声沉沉,梅若影却无法入眠,只觉胸口烦闷yù裂,经脉间的内息紊乱不和,压抑了半年未犯的伤病又发作了。
这阵急乱来得突然,毫无征兆,可是又如此必然。自知自事,当年为了截阻寒毒的发作必须于短时间内打通脉络,便留下这样的遗患。若是不能维持着平静无波的心境,游走于脉络间的内息便会散乱不调,至于后果……
梅若影无畏地失笑,也正好可以尝试一下传说中的走火入魔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既然是自作自受,又何必惧怕。
平静无波的心境,其实如此弱不经折。又或者只是镜花水月的虚假,所以才如此容易被击破。
已经记不清楚是谁曾对他说,他就像深暗的夜间的一豆灯光,温暖,给人不灭的希望。可是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并不是美好如斯的事物。
刻意忽略一个人的感qíng是什么样的感觉,伤害一个自己亦很在乎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这四年来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事qíng。
他并不是傻子,也没有眼盲。一直跟随身旁的颜承旧究竟对他保持着什么样的感qíng,一日两日或许看不出来,但一年两年又如何可能看漏。
他并非对颜承旧无意,若如此,怎会容忍相与同榻而卧,怎会将自身命脉xué位的jīng细处都全权告知。
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傀儡,会笑得灿烂,会与他人jiāo心,会循着自那日起定下的目标不折而行的一个被往事而困扰的傀儡而已。
身上的旧债太多,不论是青阳宫的,还是司徒家的。若不早日结束这个乱局,连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为身边的人带来的会是幸福,还是灾祸。迟早总有一天,要与那个曾让他魂断神伤的男子说开已经完结的过往,了结那一段无法再续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