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快地看完了正面,想翻到反面时,屏幕里又传来了声音。
鳞城郑重其事地嘱托道:“在一切都结束后,请你务必记住它们。”
一三捏着纸的手指顿了顿,在纸缘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褶。
他抬起头,盯着屏幕里鳞城的眼睛,仿佛忘了对方和他之间其实隔了百里之远,用又冷沉又急促的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一切结束后?
为什么是他?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鳞城跟他弯弯绕绕地说了一大堆东西,刻意避开了一个问题。
自己被排外了。
被圈养在一方小小的屏幕前,看着自己的爱人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求死与逃亡,用他不知道的某种手段为他开拓出一片崭新的天地,而他被要求做的一切仅仅是像个小学生一样,背出两页纸的字母,在万物归寂之后,成为一座滨海码头上的墓碑。
可他宁可墓碑下埋的人是自己——鳞城说了,他是主角,他还有三分之一的生命,他还有更多的时间机会来分担对方身上的重担,他是最适合献身的对象。
可他被排外了,以保护为名,背负了“铭记”的使命,被理直气壮地排外了。
一三队长握紧了拳头,再次动了立刻赶往码头的念头,然而他心知肚明,这次没有人给他准备摩托车了,而搭乘列车需要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后恰好是周日的末尾,第四周结束的那一刻。
他没有时间。
显而易见这也是鳞城打好的算盘,他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最终颓然将捏成一团的纸张平展开,珍而重之地折好,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屏幕里鳞城坐在操作台前,半阖着眼,色泽浓郁的绿眼睛始终认真地注视着镜头的方向。
他的嘴角挂着笑,笑容如往常一样带着几分习惯性的挑衅,无礼又无邪。
良久的沉默后,他支起了身子,认真地问:“你答应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他就着这个姿势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镜头,打了个响指。
“那我们就开始了。”
第36章 终章
梦幻岛193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周日 雪
你好,我叫一三。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这么叫我,因为我的手臂上有一行刺青:13.414.122.7。
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谢谢朱塞佩给我剩下了两页纸,让我把故事的结局记下来。
我不擅长说写,如果写的不好,抱歉。
……
……
这一切可能源自于我在鳞城小时候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在从君主区逃出来,去乘滨海列车的路上,鳞城发烧了,他烧哑了喉咙,用沙沙的声音软和地要我给他说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因为我有一点口吃,但我还是给他讲了。
我给他讲了那天夜里我做梦梦到的内容——我梦到梦幻岛变成了一辆巨大的摩托车,整个海洋都成为了宽广的赛道,我骑着车在海面上飞驰,想开多快就开多快,快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飞起来。
我的梦到此为止,可是鳞城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看着我,催促我继续,我害怕他失望,就告诉他,宽广没有尽头的大海其实连接着宇宙,我驾驶着摩托车驶向宇宙深处,看到了漂浮在太空的海盗船,船上堆满了价值不菲的金银宝石,一位绿眼睛的船长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载着我去往世界的任何一个方向。
鳞城听到这里,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的嗓子没有好,笑着笑着就咳嗽不止。
他在嘲笑我。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个乖小孩。
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实在是乖过头了。
……
……
鳞城说出“开始”后,滨海墓场就沸腾了。
临时拉起的警戒线被撞破,没有一个人把裁判的三令五申放在眼里,他们用工具挖开冻土,一点点刨出朱塞佩经年累月埋藏在地底的拼图。他们似乎编了号子,有过长时间的训练,尽管人很多,但他们的动作很协调,配合与分工都很明晰。
白色的巨幅帘幕拉开,平铺在地上,鳞城告诉我,那是他和朱塞佩最后确定下来的轮船图纸。
其实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久前明明刚说过,海的对岸什么也没有。
建造船舶又有什么意义?
我相信鳞城的计划不止于此,疯狂、热烈、不择手段的习性使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进行无意义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