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另外需要向他解释一下我嗓子受损,或者,我想要找一张纸,写出我的问题,谁想到,老谭什么都知道。
他根本不需要我另外动作,就又笑成了一朵莲花,“艾姑娘就是行家。既然我们今天风雅,就风雅到底。这水是按照《红楼梦》中的记载,从梅花上扫下来的雪水,化了,放入瓷坛子里面,埋入地下,等到需要煮茶的时候就拿出来开封泡茶用的,我认为,这水刚好与我们这些碧螺chūn相得益彰。明代《茶解》所云,茶园不宜杂以恶木,唯桂、梅、辛夷、玉兰、玫瑰、苍松,翠竹与之相植,而碧螺chūn的茶树就在果木之间种植,天然带了清香与果香。”
等水温低一些之后,老谭开始泡茶。谭酒桶泡茶的手法异常娴熟,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行云流水。
我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天他不做古董商人了,没准可以成为一个成功的茶楼老板。
过去,我姥姥还活着的时候,总是说,喝茶就是喝第二道水和第三道水的茶,碧螺chūn多一道,她的头道水冲的色泽很淡,但是蕴含幽香,其中滋味,妙不可言。我看勋世奉,他端起来一个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就放下。谭酒桶那么qiáng悍的人,居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所幸,马上就有人进来。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单手拎着大象皮的黑色皮包,而皮包用一只手铐同他的手腕相连。他们走到那边的红木书案旁边,另外一个男人拿出钥匙,打开了手铐,接着又对密码,打开了这个大象皮的包。他戴上白色的手套,从皮包里面拿出六个黑色丝绒的盒子,挨个打开,并排放在红木书案上。
谭酒桶马上说,“勋先生,这是几样小东西,您看看,有能入您法眼的玩意儿吗?”
勋世奉忽然说,“我不看了。”
他对我说,“alice,你自己挑一下,那边有几个从纽约过来的朋友,我去问候一下。”
我赶紧点头,好啊好啊。
谭酒桶几乎就是到履相送了,等勋世奉走后,我感觉他全身紧绷的一级战备状态,马上回复普通演习时段。
老谭,“艾姑娘,喜欢什么,自己挑。”
我摇头,——谭先生,我不挑了,徐樱桃说过,您这里的东西,动辄上百万,我目前还有房贷压身,不能乱花钱买珠宝。
老谭很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又不用你自己签支票。”
我依然摇头,想了一下,——要不,您卖我一盒茶叶吧。您这里的茶叶总是让人惊喜!
谭酒桶笑着,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竟然感觉到,他的手心上全是冷汗,而他的手掌似乎还在不自觉的抽了两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种不舒服的状态恢复。
他说,“老规矩,我送你茶叶。你,真的不要这些东西?”
我摇头。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勉qiáng。你是连勋先生都小心呵护的姑娘,我就更不用说啦!”谭酒桶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一把折扇,“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乐子。今天,我们这里请了当代有名的昆曲大师同弟子登台,所有的项目都是按照古法那种在大户人家唱堂会的样子做的,还可以现场点戏,走,我陪你听听去。”
昆曲,作为中国的头号联合国认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辉煌了数百年了。
几个世纪以来,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沉醉于舞台上那种飘渺、迷离外加香艳的魅力中而不可自拔。
我也喜欢。
庭院中,就在曲水流觞亭后面,是一大片垂柳,与栀子,修剪的薄、透、露。就在这片疏影横斜之间,是一个小戏台,匾额上写着‘水镜台’三个字,戏台底部用镜子铺设,演员在上面用云步飘dàng,就好像走在水面上一般。戏台上,一个身穿川缎戏装,划着浓妆,美艳到极致的小旦咿咿呀呀的正在唱着,让我好想穿越时空,去到了几个世纪之前的大明王朝。
汤显祖的《牡丹亭》。
……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他chūn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
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
我敢保证,这个‘慈善’晚会上,有一多半人是沪上跨国集团的高层,他们根本不懂,这个,就像我们也不懂意大利歌剧一样,只不过看人家姑娘好看,衣服华美,并且历史悠久,所以像看珍惜玩意儿一般欣赏欣;而另外一半,则是看姑娘多过看姑娘唱戏,看姑娘脸蛋与身段,多过看姑娘甩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