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对皇帝那就太残酷了,可徐循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他,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将是谎 言,她保持沉默,默默地注视着皇帝。皇帝也是一片无语地注视着她,她能感觉得到:尽管谁也没说什么,可皇帝并不笨,他正在明白过来,现在此刻的每一分每一 秒,他都在考虑着日后可能面临的家庭危机。
即使是天下之主,又能如何?母子争权,夫妻反目,至亲之间,人心幽微至此,尚可推说是他人之过。可如今连亲生子女,连皇帝确确实实是付出了最真挚亲qíng,甚至比仰敬母亲更为痛爱的子女,如今也是眼看着,一个两个,也许将要和他日渐生疏。
能 怨得了别人?今日的他,正为从前的他付出代价。连怨都不能怨,皇帝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他的埋怨,他甚至连一点悔意都不会容许自己露 出来,更别说痛诉如今心中的感触了。正因为他是如此骄傲,如此聪明,他才能看得如此明白:这条路走到尽头,能跟随在侧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还 在做太孙时,他身后有父母,有祖父,有妻妾,有女儿;做太子时,他没了祖父;刚开始做皇帝的时候,他身边也还有很多人——徐循一直没有把自己算在这群人里 头,她没有多爱他,起码在当时她来看,皇后、贵妃甚至是惠妃,都要比她更倾慕他,更想要被他爱,当然也就要比她更爱他。
可现在呢?现在她忽然发觉,他和母亲已经疏远,和元后反目成仇,和继后貌合神离,和惠妃更是从未有过jiāo集,连他的儿女,陪在他身边的人数也是寥寥无几,以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悲观,似乎可以肯定,他们也将逐一远离。
而那个一直自认不能算数,一直觉得和他距离很远的她,如今居然成了仿佛离他最近的那一个,居然成了直到现在都还留在身边的那一个。
而 就连她,也不能肯定她会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危险的平衡,小心翼翼地彼此回避,彼此容让——谁说得准,将来的哪一天,她会不会也因为什么 事和他分开,也许是她无法忍受他的傲慢和自私,又或者他终于无法忍受她的悖逆与无礼……也许在某一刻,他们也将分道扬镳,他要在这条孤零零的路上越走越 远,深到再也无法回头。
她忽然兴起了一股极为酸楚的同qíng,这种痛彻心扉的孤独,实在感同身受,在这一刻,她并不觉得她是自作多qíng——徐循能够肯定,她从皇帝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点恐慌的痕迹。
他造下的恶业,还远不足以换来这样的惩罚……可他有什么办法?连他也没有办法了,谁还能改变这一切?
徐循只能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上,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提供的一点安慰。
皇帝立刻紧紧回握,他的动作之快,几乎可称惶然。
室内沉默了半晌,终究,皇帝轻轻地、掩饰xing地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调和刚才已有了很大的变化,透着掩不住的苍老与疲倦。“罢了、罢了,你说得很好,这件事,就按你的意思来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是天子,也不过是一头糙狗罢了呀。
话说,这里的西游记不是吴承恩写的,是元代剧本,比较huáng爆……
☆、第229章
若是都依徐循,自然是一切如故,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反正无非就是几个人和栓儿说了点什么,孩子还没糊弄过去了,压根都没起疑心。可,问题就在 于,虽然皇帝说了依她的意思来办,但这件事显然还是不能依她的意思来办。不看在别人,只看在仙师份上,她都得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去办。
她 估计皇帝是不会对阿huáng点破什么了——点破了又能说什么?当年胡后被废的时候,阿huáng已经很大了,这些年来也有大把机会和生母相处,皇帝就是想抹黑胡后,也得 看阿huáng会不会信。再说了,对女儿说前妻的坏话,实在有点没品。从她对皇帝的了解,以及皇帝自己的表现来看,这件事,他是打算就这么装糊涂,装无知,含混过 去了事。
既然如此,那仙师那边也没必要知道真相了,按徐循提出的方针,她需要知道的便是‘徐循说动了皇帝,以避居长安宫不再管事 为jiāo换,让仙师继续居住在北京,以及安排阿huáng尽快出嫁’。这么着,皇帝面子上好看了,仙师心里也安稳了,阿huáng更不必面对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大家都各得其 所,似乎是个很不错的结果。
——只除了太后现在没有多余心力、兴趣管理琐事,而仙师退出以后,宫务又需要人来管,然后皇帝还属意 徐循填上以外,这个计划没有别的破绽了。徐循也找不到一条更好的路来避免自己不进一步得罪太后,虽然她很明白在太后看来这件事是怎么样的:有人和栓儿说了 几句话,徐循感觉上是掺和了一脚,然后静慈仙师就去长安宫隐居了,阿huáng出嫁了,宫务就jiāo到她皇贵妃手上了,皇后虽然痊愈,但被进一步架空,太后不必说了, 手里权力更弱……以太后的xing子,往什么地方去编排她都不奇怪,很有可能就会把一切都归纳到她的yīn谋上去。而皇帝呢,以他的xing格,怎么可能会跑去和关系业已 比较疏远的母亲自揭疮疤?然后静慈仙师这边,她还处在阿huáng没bào露的错觉里,更不可能会去说明真相,这个冤枉亏,徐循是咬着牙都要咽下去,虽然心里冤, 但……有啥办法,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