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五姐想得周到。”
她是真的没往初cháo上想。
说起来,七娘子今年也十三岁了,差不多是来cháo的年纪了。
两姐妹一边说,一边就进了朱赢台。
六娘子却是早到了。
一边笑盈盈地和huáng绣娘说话,一边又快又准地刺着眼前的大红chūn绸。
“先生。”五娘子和七娘子一道向huáng绣娘行了礼。
huáng绣娘这几年来越发见老,眉间的“川”字,已是深了起来,看着平白又多添了几分刻板。
当绣娘的就是这样,年纪越大,眼神越差,做针线的时候要眯着眼睛,眉宇间的皱褶自然越来越深。
对两个女儿家的行礼,她不过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就开始批评五娘子的针线。
七娘子赶快溜到六娘子身边,穿针引线,静静地绣起了牡丹花。
六娘子别转头对七娘子微微一笑,“来得这样晚?”
眉宇间笑意盈盈,真个似双瞳如水,笑靥如花。
七娘子叹了口气,“不比你,巴不得来得早,去得晚。”
六娘子就笑着啐七娘子,“讨厌。”
huáng绣娘冷冷地盯过来一眼,两姐妹就都坐直了,不敢再开小差。
七娘子是绣得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一点都不专心。
一个时辰转眼飞逝,到了快下学的时候,huáng绣娘踱过来看了看七娘子的绣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就把七娘子单独留下来,“也该给你补补课了!”
五娘子和六娘子就冲七娘子扮鬼脸使眼色,一边嘻嘻哈哈地出了朱赢台,往正院去请安。
huáng绣娘这才掩了屋门。
“现在,你再绣一朵荷花给我看看。”
她的语调中,现出了一点点急迫。
七娘子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穿针引线,十指跳动,在眼前的宁绸上一心一意地刺绣起来。
她没有垫花样子,身边也没有一本画册,全凭想象,天马行空,配色、手法,都随心所yù。
不过几柱香的时间,一朵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花瓣上还带了露水的清荷,便呈现在红绸上头。
huáng绣娘眼神微黯,看着七娘子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可惜,可惜你有这样的天分,却终究并不喜欢刺绣一道。”她喃喃自语。
七娘子只是笑。
这么多年来,huáng绣娘一直在私底下传授给她两种市面上难得见到的针法。
虽然未曾明说,但七娘子又怎么猜不到里头的玄机。
再有封锦的那番话,大太太的那一番呓语……
当时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好的手艺人,都有藏一手绝活的习惯。
九姨娘当年言传身教,传给她的凸绣法,就与纤秀坊的凸绣法有细微的差别。
huáng绣娘私底下传的这一手珠针绣正宗不正宗,七娘子却是无从对比了。
她也从来没有对比过。
huáng绣娘说得不错,尽管七娘子在刺绣上不是没有天分,但她对刺绣一道,并没有半点兴趣。
只要一拿起针线,七娘子眼前就会闪过西北炕头那昏暗的烛火。
就凭借着那一点点豆大的烛光,九姨娘就能绣出巧夺天工的花糙……凭的就是封家绣法的灵动二字。
七娘子虽得真传,但,却总qíng不自禁地怀疑,就算绣出个天地来,又能如何?
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凭的,从来都不是手艺。
huáng绣娘也没有再训诫七娘子什么。
她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赏过了这朵粉白荷花,终于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我下个月就会向杨太太请辞,回故乡养老。”语调却依然平板。
七娘子不禁抬头,“先生……”
以huáng绣娘对纤秀坊的功绩,就算是老眼昏花,不能再绣花了,也可以吃着纤秀坊的供奉养老,等闲点拨一下新进的绣娘,就算是她的工作了。
江南的大小绣房,哪个不是这样恭恭敬敬地对待供奉的?
“大户人家,风云诡谲。”huáng绣娘却还是淡淡的,“是是非非、牵扯不清,这些年来我积攒下的银子,已足够宽裕过活,家中有子侄辈奉养,也不愁无人照顾。”
七娘子yù言又止。
huáng绣娘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放心,再怎么,我都是贵府出来的老人。”她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大娘子也是我的学生。”
huáng绣娘的老家就在余杭。
七娘子顿时释然:huáng绣娘只是不做杨家的供奉师父,并不是和杨家断绝来往。以杨家和李家的亲戚关系,huáng绣娘上李家做个供奉,还是不成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