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做事,本来就无关好恶,每一个抉择,都必须尽量让利益最大。
七娘子如今羽翼丰满,在许家地位不低,就是为了九哥考虑,大老爷都不可能反而扯她的后腿,反而要尽量帮助七娘子,让她越更qiáng势。她本人对大老爷态度怎么样,根本并不是他考虑的重点。
而七娘子也已经把姿态摆得很清楚了:两个人还是会有合作,彼此互利,用得到大老爷的地方她不会客气,对大老爷有帮助的消息她也不会故意隐瞒……按照大老爷的处事方法,他是不会和七娘子翻脸的。
大老爷是被自己的逻辑给绕进去了。
他恶狠狠地看着七娘子,嘴唇翕动,胸中无限气流翻滚,老半天,才勉力挺直了腰,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
“小七说得有道理。”大老爷似乎将所有的不快都放了下来。“你毕竟是出嫁的人,和表哥来往太频密,也不大好……这件事,你就别cao心了,爹会自己想办法。”
七娘子从善如流,也露出了笑容。“还是父亲体贴小七。”她站直了身子,“那小七——就先告退了。”
大老爷甚至还将她送出了小书房,又低声叮嘱七娘子,“在许家,一切小心。”
刚才的那一点不愉快,对大老爷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在这一刻,他又成了那个亲切中不失威严,威严中不乏亲切的政客。
七娘子当然也不会再将自己的不屑赤/luǒ/luǒ地展览出来,她望着大老爷笑了笑,轻声道,“父亲也请善自保重,杨家上上下下,还指望着您呢!”
父慈女孝,大老爷顿时露出了一丝感动。
只是七娘子的孝顺中,却到底是透出了丝丝缕缕的优越:一个人如果要隐藏起自己的愤怒,勉力露出平静。那只能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愤怒,会给对方带来满足,而他只能透过隐藏起自己的受伤和烦乱,来尽量不予敌人喜悦。
这是一个输家所能作出的最体面的姿态。
更有趣的是,大老爷也不会不明白七娘子看穿了他的隐瞒——在这场父女对决里,这一次,是他输了。
220还qíng
日子就像水一样地流了过去,很快就进了六月。
六月中,皇长子过了自己的七岁生日,皇上下旨由钦天监择了huáng道吉日,正式册立皇长子为太子,朝野上下贺声一片,七月初罢朝三日,众大臣、公侯并诰命,俱都按班朝列,参加册立太子的盛典。
许家的几个妯娌身上都带了诰命,太夫人虽然年纪老迈,许夫人身子不好——但在这样的盛事上也都不敢怠慢,大少夫人自告奋勇,留在家中打点家务,照应孩子们。余下五个老少女眷,都盛装打扮了,七月一日一大早就进宫排班,在坤宁宫外与众内外命妇左右鹄立等候。
虽说坤宁宫外已经先架起了天棚纱罩,但天气炎热,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大院子里,众人都有些汗意,却是从内命妇起,并无一人有一句闲话,外命妇们自然也不敢放肆,人数虽多,但殿外依然是静悄悄的,只听得殿中鼓乐声时起时歇,内使监官的尖嗓子隐隐传出了殿外,启拜启兴。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虽然有份入宫,但两人品级却并不高,不便和太夫人等一品诰命站在一处,七娘子望了望两位长辈,见太夫人jīng神头还好,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许夫人这一个多月以来万事不管悉心养病,身子骨居然也好得多了,面上虽然还带了一抹病态的蜡huáng,但看上去却要比前几年健康得多。倒是不远处的大太太面色虚白,动不动就掏出帕子来擦汗,显出了一分怯弱——毕竟在江南住了快二十年,平时哪里要这样劳动?也就是京里的贵妇,凡是太后、太妃、皇后生日,逢年过节或是朝廷有大喜事时,都要出动来朝贺,一年也要进宫七八次,此时都是气定神闲,不露一点不对。
相较密密麻麻的外命妇,坤宁宫左侧的内命妇们就少得多了,因为太子没有兄弟,皇上的几个兄弟,成亲的都已经就藩,一并叔伯辈的藩王都没有得旨意回京,是以内命妇们以牛淑妃为首,往下就是六娘子,再有三四个或千娇百媚,或样貌清秀的少女,便再没有别人了。——尽管这些少妇们或多或少,都有亲戚在外命妇一列,但从牛淑妃起,几人却都是垂目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尽显皇家嫔御的姿仪。倒叫外命妇们见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向往:似乎这样的姿态,便将皇家和众臣下,划分出了一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