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_作者:梦溪石(226)

2016-07-28 梦溪石

宋谐叹道:“我如何没有劝谏?先前我就对陛下说了,如今时移世易,经过秦朝一代,各门各派的学说大多有所演化,已经不复旧时面貌,别说现在,就连你们法家,在周天子时,不还分了势、术、法三家吗?时至今日,分出来的派别只怕更多了罢?不过陛下自觉可以控制局面,我也劝不住,倒不如索xing让陛下看清熊康等人的真面目,也好将这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一网打尽!”
旁人听到宋谐这一席话,兴许还会一头雾水,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周允,心里却再明白不过。
诸子百家影响深远,门生学徒自然也遍布天下,纵使经过秦始皇的打击,也不过是暂时蛰伏,稍有衰落,却未完全败亡,如今新朝建立,那些原先潜伏起来的各门弟子,便又希望借着当政者来宣扬自己的学说。
然后事qíng还要从头说起。
刘远之所以会下招贤令,就是因为熊康对他说,为君者当兼听则明,广纳天下良言,以显君王之怀。
刘远深以为然,于是就下了那道后来引起天下震动,掀起无数风波的诏令,又辟争鸣殿,以作辩学之所。
但是熊康之所以会作出如此建言,主要原因还在于他有另一层鲜为人知的身份。
熊康是儒门弟子。
儒门自从秦始皇时代就受到严厉的打击,秦二世胡亥更加不可能为他们平反,自那时起,儒门弟子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光复门楣,名扬天下。
他们蛰伏了许久,终于碰上这个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借着在争鸣殿辩学的机会,儒门弟子摩拳擦掌,打算一展所长,让儒家彻底取代法家,成为治世之学。
一开始确实进行得很顺利,儒门弟子在这些年也学聪明了许多,他们并不一味排斥它派的学问,反而博采众长,去芜存菁,将儒学发展得更加完善,从这一点来说,熊康的打算是没错的,像重教化,轻刑罚一类的观点,确实令刘远颇为赞同,而且欣然采纳。
但是他忘了,就像其它学派一样,儒门里也分了许多派别,有时候同为儒门弟子,彼此的观点也有截然不同的时候。
别说熊康不是儒门领袖,就算他是,估计也控制不了局势的发展。
渐渐地,就开始有人把关于君王仁德牵扯到刘远对父亲和嫡母不孝的事qíng上去,刘远最恨别人在这件事上对他指手画脚,当时一听,直接就恼羞成怒,拂袖离去,事后还将说出这番话的那个儒门弟子痛骂一顿,对儒家的印象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这下正合了其它门派的士子的意了。
儒家风头最盛,大家正愁没机会扳倒他们,他们自己内部协调不好,直接把把柄递到别人手上,其他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蜂拥而上,把儒家贬得一无是处,顺道把自家学说改一改,以便更加适应时代发展需求,尤其是帝王的统治需要和爱好。
譬如说有人批评刘远不尊父母这件事,法家弟子就反驳道:父慈子孝,父若不慈,做儿女的又如何孝顺?万事万物源于法,法若得立,诸事大定,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种qíng况就应该订立律法,规定子女nüè待父母,当处以大刑,反之若父母待子女不慈,甚至nüè待子女,子女成年之后,也可不必赡养孝敬父母云云。
从前秦律里对孝道有很严厉的规定:儿女控告父母,奴婢妾室控告主人家,一般都不为罪,父亲偷了儿子的财物,这也不算罪,父母如果控告儿女不孝的,要求处以儿女死刑的,也要处以重刑。
这些律法的制定,当年都有身为法家弟子的商鞅与李斯等人的影子在里面,后来新朝建立,刘远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对这条律法怎么看怎么不慡,就要求不要加入乾律里。
结果现在法家弟子为了光大自身,顺便打击别派学说,直接就与时俱进,迎合上意,把律法给改了,直接呈献给皇帝。
诸如这样的行为,其它门派的弟子也没少gān。
总而言之,这场被后世称为“国策之争”的辩学,开始愈演愈烈,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进行。
这些事qíng,就连丞相也控制不了。
仔细说来,其实朝中大臣,多数都有诸子百家的影子,比如说周允就继承了法家里申不害一脉,而宋谐则是名家弟子。
但名家一派到了秦末,就已经逐渐趋于没落了,宋谐没有能力力挽狂澜,也不觉得名家不适应时代发展,任其沉寂下去有什么不好,所以他压根就不赞成这种辩学之争。
在他看来,百家争鸣存在的意义,在于让诸侯割据时代的诸侯王们选择最为适合的发展道路,从而出现其中的王者,比如说秦国,采取了法家qiáng国的观点,果真就从七雄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但在天下一统之中,需要的就是统一思想,因为思想的统一有助于政治的统一,这是大一统王朝发展的必然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