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么?快睡。”这是她前两次打完针后,家里唯一的吩咐,他们都希望她能睡个安稳觉。
黎嘉骏摇摇头,她张张嘴,只觉得自己嘴上全是燎泡,gān热的厉害,但还是嘶哑道:“哥,陪我,说说话……”
“好,你说。”大哥挥退医生,又让家里人都出去,远处只听章姨太不甘心的嘤了一声,被带了出去,他坐到她chuáng头,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手。
最开初一病不起,她整个人昏沉的厉害,此时终于能够在外力作用下清醒起来,便迫不及待想自救一下,无论脑子再怎么不清楚,她心底总归绷着一根理智的弦,在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走出去,要摆脱这种qíng绪,而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就是,难受……”
“难受什么?我们打听了,那个卢燃与你并不是很相熟。”大哥顿了顿,他似乎有些懊恼,“哦,我并不是特意提他……要不要让你嫂子来陪你?”
黎嘉骏艰难的摇头:“不要……她大概,不能明白……”
“那你说,你在难受什么?”
“我不知道……”黎嘉骏有些迷茫,“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受,我应该是知道的……但我说不出来……”
“卢燃的死,和你有关系?”大哥真是一点当心理医生的潜质都没有,直接就猜。
黎嘉骏心哗的就揪紧了,痛得她喘不上气来,她死死抓紧大哥的衣角,嘶声哭着:“我……我该怎么说……我就因为没听说过,我不清楚,我就让他去了……我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去的……然后我自己去台儿庄,我自己去台儿庄……我明明知道……不对,我不知道……可我有数的……有多危险,我心里有数的……”
她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懊恼,懊恼得头疼yù裂,一想到他明明那么听话,自己却没有拼力拦着他,到看到王铭章的尸体了都还在逃避,非得看到死讯了才敢承认,这个少年是死了。
她手下人命不少,她眼看着去死的人更多,可唯独卢燃的死,让她有种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某些本应知道的东西,将已知留给了自己,将未知轻易撒手给了卢燃。
同样是战地记者,凭什么她非得台儿庄,而他就去滕县?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作弊狗将卢燃推上了死路……
她更懊恼的,是为什么她对这段历史知道的那么少。
如果多一点,再多一点……
没有如果了。
她溺水似的抓着大哥的衣角,像个虾米一样缩起来,还是只能失声痛哭。
大哥一直沉默的听着,最后把她整个捞起来抱在怀里,微微摇晃。
“别睡,哭……哭出来,就又是我们的嘉骏了。”
这一夜,黎嘉骏竟然无梦。
似乎意识到聊天有助于她的病qíng,之后几天,全家人轮流陪她说话,就连熊津泽也来看她,有时候大夫人就在她身边念经,念了几句,看她清醒着,便开导两句。
但最麻烦的是,黎嘉骏理智的时候,逻辑非常清晰,她知道人各有命,自己固然知道台儿庄是大捷,但并不代表卢燃去滕县就必死,她去台儿庄就必存,本来战地记者就不会留到最后,卢燃的牺牲本来就是意外,她一味的把台儿庄当生路也未免太乐观,自己也是千辛万苦才活下来,她并没有哪里对不起卢燃。可qíng绪这种东西却不是理智能够遏制的,就好比面临高考的学生,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没谁说一定会失利,可是考前怎么都不会有谁是兴高采烈的。
负能量总是更容易影响人。
报社的工作自然告chuī了,得知她的病因,很多同事都来探望,多会带点新奇的小礼品,吃的喝的都有,听说还有闻讯赶来的读者,只是都没见到人。
说起来客,倒是让大嫂想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她本不是个嘴碎的人,此时也是实在没办法,拿来转移自家小姑子的注意力:“嘉骏,昨天亚妮来过了呢,说让你快点好,她等不及带你到处去玩啦。”
“嗯……”黎嘉骏怏怏的,她都快想不起这唐亚妮长什么样了,这么一想,就有些奇怪,“她对谁都那么热qíng吗,还是嫂子你托她带我啊?”
“我倒是想,还没来得及提呢,她就自己主动了,但想想,也在qíng理之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