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远的记忆里,李老爷常年在外,府中之事一应大小皆由大夫人主持,且大夫人待人和善,从不轻易责罚打骂下人。按理说主子过于宽容,下人们就容易滋生怠慢,虽说管家较于严厉,但毕竟不是正经的主子,可府里却依旧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假使是看在管家的威严,但就连李老爷的那两个宠妾也都安分守己,待大夫人如嫡亲长姐,这又说不过去。想来,那大夫人定有过人之处,也不似外表那般温和。既如此,又怎会看不穿这等小伎俩?
金凤凰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遂好奇心起,想知道这大夫人究竟是不是如郑凌所说的那般心思通透。金凤凰打定主意,忙挥动右翅,李府大夫人宅院里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如露天电影般投影到他们面前。
大夫人指挥丫鬟们把院子里的两盆盛开的朱槿花搬至屋内窗前,而后挥手让她们退下,房内只余下一名贴身大丫鬟伺候。
大夫人走至窗前,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拨动大红花瓣,轻声赞道:“真美。”
大丫鬟在旁点头附和,少顷,眼睛悄悄瞟向大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夫人似有所感,但依旧垂眸欣赏如朝霞映日般的朱槿花。
良久,大丫鬟憋不住,行了个万福礼,终是开口说道:“请恕奴婢斗胆,夫人,前些日子您明明亲眼所见那张由拾得您的簪子,昨日却又为何放纵张由诬陷何远?”说罢,见夫人转身走去洗手,忙又递过帕子。
大夫人接过帕子,莞尔一笑道:“那你说,我又该如何?”说完仔仔细细擦拭双手,再把帕子丢进水匜里,击起层层涟漪。
大丫鬟想也未想,便说道:“张由小小年纪就如此阴险,应当尽早把他赶出李府,免得再生事端。”
大夫人再次看向朱槿花,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你可知张由的母亲是谁?”
大丫鬟一口答道:“是伙房的张厨娘”末了,后知后觉恍然道:“张由若是被赶出府去,这张厨娘怕是也留不得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欣慰道:“孺子可教”旋即走至内室,坐在凳子上,离得门口远些,才道:“都道是众口难调,可在张厨娘那里,却不是什么难事,你也知晓,阖府里,咱们这几个主子,哪个不惯爱她的手艺?当中唯老爷更甚,倘若我揭穿她儿子的谎言,这张厨娘还有何颜面留在李府?”话落,示意她给自己斟茶。
大丫鬟赶忙提壶去斟,不料斟的有些满,溢出少许茶水,忙要用袖去擦,被大夫人制止了,只见大夫人伸出食指,轻轻沾了沾桌子上的水渍,在干净处乱写着什么。
大丫鬟匆忙端来水匜,恭立在侧,眼睛未敢朝桌子上瞟,这时,大夫人又说道:“再说了,若念及张由年幼无知,不处置他,但此事又已张扬出去了,往后张由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他又焉能不恨?这张由小小年纪就机关算尽、诬陷他人,保不定哪天这张厨娘就受了他的挑拨,在食材里动点手脚,也是可能的。”
大丫鬟悚然一惊,惭愧道:“是奴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若先前真照她说的这么做的话,大夫人只会陷入两难之境,难就难在这张厨娘赶又不能赶,留又不能留。
大夫人瞥她一眼,手指继续在桌子上写着,嘴里也轻声说道:“所以,还是不要当众揭穿的好。”
大丫鬟端着水匜,微叹一声:“只是可怜了那个何远。”
静默片刻,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正当金凤凰以为事已至此,欲要挥翅关闭投影之时,郑凌忽然伸手阻止道:“再等一等。”
恰在此时,大夫人用食指把桌子上写的两个字抹去,然后又把双手放进水匜里清洗,末了,抬手摸了摸插在发髻上的银簪,缓缓说道:“你找个机会,让人悄悄告诉张厨娘,切莫让其他人知晓,如若张厨娘来找,你就拦了她,另外给她十两银子,就说是我额外赏赐她的,感谢她教了一个好儿子,这才令我的簪子失而复得。”
“是”大丫鬟忙躬身应下,起身时,又情不自禁地笑道:“这张厨娘还不得羞愧死?而这张由往后的日子,恐怕也没这么舒坦了。”况且,她们也不怕张厨娘离开李府,她的契约可还在夫人手中,就算让她见了夫人,夫人也定有办法让她心服口服地留下。
大夫人这才端起茶盏,微微吹了吹:“小孩子家家的闹归闹,可千万别想着借刀杀人。”
大丫鬟又小声问道:“夫人,那何远也才六岁,咱们真的就不管他了?而且这天也渐渐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