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晴川怔了怔。登时觉着这坛没有开封的酒在手里沉了不少。
他没有细问,待屋里先前的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拍开了泥封,登时“哇”地一声。捧着坛子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快,拿碗来,倒出些来尝尝。”
文笙不懂酒,除了辛辣的酒气。其它什么也没有闻出来,不明白卞晴川何以如此激动。
也不用等中午吃饭,酒碗在桌案上都是现成的。卞晴川小心歪着坛子倒出大半碗酒来,端起来先抿了一口。在嘴里咂巴了一下,回味半晌,状甚陶醉,跟着又是一大口。
就见卞晴川的脸上红光大盛,大叫了一声:“痛快!”而后将这碗酒径直倒进了喉咙。
“好酒!此酒下肚仿如穿肠火焰,定要这么喝才对,天地之间,属我最大,与我为敌,不死不休。此酒若在军中……”卞晴川突然醒过神来,脸上露出了难过之色。
文笙赞道:“先生这都能喝出来?酿这酒的正是纪南棠将军麾下的一位将官。”
“呵呵。”卞晴川笑了笑,抬手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文笙觉着自己该谈正事了,趁着他被酒激起了一腔豪qíng,文笙将自己得罪了凤嵩川的始末说了说。
明河初遇结下怨仇,自己来京应考,他屡次设置障碍,更将自己诓至大皇子的私宅,害她险些命丧虎口。如此种种,以及眼下,自己虽然侥幸被点了头名,满院乐师多因为凤嵩川的关系,不愿意收她为徒。
卞晴川听罢,没有说旁的,连喝了三大碗烈酒,将碗往桌子上一放,道:“你跟我来!”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喝了这么多酒,脚步竟然还很稳健。
文笙连忙跟上。
卞晴川进了乐君堂的正屋,这屋里搭着许多高架子,架子上小山一样摆着各式各样的鼓。此外地上放着的,墙上挂着的也都是鼓。难得的是这好几百面鼓竟然没有重样的。
这许多鼓一摆,屋里显得颇为拥挤,中间的通道甚至需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
卞晴川没有为之停下脚步,他径直穿过通道,走到屋子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撩帘子进了里边的隔间。
小小隔间里除了一面大鼓,两个鼓槌,别无它物。
不等文笙细看这面黑色大鼓,卞晴川伸手取过了鼓槌,道:“听仔细了,我只会这一曲,听完了你若是还想要拜师,我就收下你。”
说完手起槌落,“咚”的一声,重重落在了鼓面上。这一下,随着鼓面震颤,回音悠长,文笙只觉着整面鼓,不,整个屋子都随着晃动了一下。
惊心动魄的鼓声骤然响起,战意四she,叫热血为之沸腾。不屈不挠不可摧折,号令即下,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同是击鼓,卞晴川的这通鼓与高祁的鼓声大不相同。
高祁的鼓声听上去也很豪迈,但却有疾有徐,张驰有道,所以他的绰号叫作“cháo汐鼓”,那是形容他的鼓声如同cháo汐一样,进退间暗藏着杀机。
在卞晴川的鼓声里听不到任何的曲折迂回,yīn谋算计,它大开大合直来直往,如利箭离弦,半步退路不留,但听者却只觉豪qíng盖世,意气风发,不会有丝毫的不适之感,更不会叫人错乱反噬。
huáng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卞晴川的这通鼓不适合乐师间的互斗,只有在两军jiāo战的战场上,才能有其用武之地,实现这一曲的真正价值。
文笙心cháo澎湃。
原本拜师卞晴川只是权宜之计,但现在她的心中却涌起一股迫切之感。
人之一生譬如朝露短暂易逝,吾等必须要惜取每一寸光yīn,朝则闻jī起舞,暮则炳烛而学。
文笙自己清楚,她会生出这种念头,是受了鼓声的影响,但是她不想去抗拒,她甚至有遇见了知音之感,这鼓声和《希声谱》那两首曲子本质何其相似?
她不禁想,卞晴川没有去学妙音八法的原因,会不会是和自己一样呢?
卞晴川一通鼓敲完,鼓槌轰然落下,最后这一下单臂用力达到极致,就见鼓面为之向下猛地一沉。
文笙的心也随着一紧,这一幕看着竟有些熟悉,当日高祁击鼓,受卜云所激,最后一下收势不及,也是如此,将鼓面硬生生戳出个窟窿来。
但出乎她预料,卞晴川眼前的这张鼓竟然受住了,那鼓面下沉之后猛然反弹,“嗡嗡”震颤,余声好半天才停下。
卞晴川放下鼓槌,大叫了一声“痛快”,带着酒意叉腰哈哈大笑。
文笙待他笑完了,才正容道:“师尊在上,请受学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