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此女一个“轮指”,左手注压,手上缓了下来,琵琶声清婉,如飞云江水绵延不绝。
陈家人都喜欢弹琴作歌,陈大公子是个懂行的,当即赞道:“只听这琵琶声,怕是不下于十年之功。”难怪弹琵琶的人年纪这么大。
常信侯次子笑道:“你且听下去。”
这时候,那站在后头的赭衣女子开口,和着琵琶声轻轻哼唱。
声调婉转,琵琶声潺潺,由近而远,歌声明丽,由远而近,二者渐渐纠缠到一起。不但没有影响减弱对方,反到相互增色,这寒冷的冬日里,喧闹的瓦舍中,仿佛陡然盛开出千朵万朵姹紫嫣红的花来。
堂下不知何时起一片静寂,众人痴痴望着台上。
此时再看那赭衣女子竟是身段生动,相貌妩媚,好一个千娇百媚的丽人,就连陈大公子都觉着下腹一热,身上像着了火。
座上众人又有了动静,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不知有多少客人坐不住了。
等一曲唱罢,赭衣女子停下来,琵琶声也渐渐止歇,只有余音袅袅,仿佛仍在绕梁。
陈大公子如梦方醒,左右看看大家犹是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正要鼓掌喝一声彩,突听着角落里不知何人冷笑一声:“此等惑人心智的妖魅之音,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玷污我等的耳朵,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惑乱宫闱了?陈家请的好宴!”
紧跟着桌椅声响,有几人站了起来,调头就要往外走。
众人一看出了变故,齐齐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陈大公子见这几个并不认识,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心里一沉,正要阻拦,领头一个大汉突然想起什么,抬手“当啷”一声,将一锭银子随手抛在了桌子上。
四周惊呼声乍起,就见那人随随便便抛出来的银子竟然在桌面上砸出来一个大坑,深深陷在了桌子里头。
门客谭芝凑在陈大公子耳朵低声道:“大公子,那是安国公家的门客。”
陈大公子脸色微变,只得偃旗息鼓,任由那几人大摇大摆离去。
安国公,那是太师吴德水的女婿。
几年前老安国公因病故去,安国公世子承了爵位,听说府里实际上当家说话算的,是吴皇后的姐姐国公夫人大吴氏。
这摆明了是有预谋来砸场子的。
叫陈大公子不安的是,适才捣乱那几个门客说的一番话。
他的表妹陈贵妃虽然通诗文擅歌舞,是一个难得的才女,模样却不如吴皇后美貌。
怕只怕这番话被有心人传出去,无知百姓以讹传讹,还道贵妃受宠乃是学了这歌jì的手段。一旦落下狐媚的名声,贵妃不要说生下皇子,只怕连xing命都难保。
不,绝不能任人往贵妃身上泼脏水。
可嘴长在旁人身上,他又不能把人都抓起来,就是适才唱歌的女子,他也不能悄悄处置了,再有吴家人在后边推波助澜……
陈大公子越想越怕,如坐针毡,哪还有心思欣赏接下来的歌舞,好不容易等到预先安排的节目都演完了。将众人送走,剩下几个好友本打算换地方再喝一顿,这会儿无心应酬,匆匆告别,坐着轿子往回赶,想赶紧与家里人商量对策。
等他回到家门口已经是下午的申时,这时候来拜年的早走了。门前悬挂的福袋里盛满了飞帖名刺。
轿子停下。随从打了轿帘,陈大公子自里面出来。
只见大街上空dàngdàng的,一阵风刮过。随风飞旋而至好多爆竹碎纸。
陈大公子心中突生悲凉:这会儿家族还算兴旺,来年不知会不会如这爆竹一样,“砰”的一声炸开,大厦倾倒。尸骨无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振作jīng神。正待往门里走,跟在他身旁的谭芝突然小声道:“大公子,你看那边。”
陈大公子随他所指望去,就见距离十余丈远。高墙拐角的避风处站了两个人。
此时太阳西沉,那两人披着斗篷站在夕阳余辉里,男的高大。女的窈窕,陈大公子看男的只觉有些眼熟。看那女子眉目如画,突然想了起来。
谭芝已在他耳边提醒:“是打伤了韩央的陆不逊。大公子,要不然门下去问问,他来咱们门口等着有什么事。”
陈大公子嘟囔道:“大年初一,来拜年的吧。”
说话间他已经拿定了主意,道:“我正好没事,请他们夫妻二人进府坐坐吧。”
陈家被bī得无法,越到走投无路,越是用人之际,陈大公子深明其理,想着不管这陆不逊为什么而来,他都要表现得礼贤下士,此人武艺如此高qiáng,就算招揽不了,能结个善缘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