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字少,但语调里传达出的意思很复杂,以至于霜娘很容易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因为你没问题,不表示许家那货没问题呀,已经三代单传了,不可能这三代中所有的妻妾都生育艰难,问题没有出在女人身上,那就只能是男人了。
虽然在这时候的大众认知里,生不出孩子一定是女人的错,受谴责受压力的一定是女人,但其实私底下,人并不是都那么傻,找一个女人子嗣艰难,找两个找三个找四个还是艰难,那么这就是个简单的逻辑推理问题了。脑子清楚能想明白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很少有人宣之于口而已,把事qíng怪到更受压迫的一方头上,总是容易一点不是吗?
霜娘也明白他为什么不往下说了,因为以周娇兰的个xing,肯定是藏不住话的,而她已经嫁进人家里去了,覆水难收,没有退路的qíng况下,这件事对她来说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周娇兰还催呢:“因为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因为你不能光想好事,而以为坏事一定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周连恭另寻了理由,把话带过去了,“如果就是没有呢?你预备怎么办?”
周娇兰显然没做过这方面的考虑,或者她想了,但以她的脑子不足以想出解决的方案,所以索xing把这个可能屏蔽了,一厢qíng愿地认定自己包生儿子。现在被周连恭这么不依不饶地bī问,她躲不过去了,居然灵机一动出一个主意来:“那就过继好了,怎么也比养那孽种qiáng!”
“过继谁?”周连恭倾身追问。
“他叔伯兄弟家的子嗣什么的——”周娇兰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霜娘猜她一定是被周连恭的脸色吓的。
“我说了那么多,你原来还没明白三代单传到底代表了什么。”周连恭的声音冷得往下掉渣,“你以为这些家里都没考虑过?真正的问题是,即使许家愿意让这一步,送走那孩子,承受将来如果无嗣就过继的后果,他家也根本寻不出人来过继了!本家传了三代都只有一支,哪里来的叔伯兄弟?先人流血流汗拼来的爵位,难道要拱手送给那些出了三服的血脉都稀薄了的亲戚?你好好想一想,换你你可能答应吗?”
☆、第22章
不可能。
周娇兰再会胡搅蛮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周连恭继续说:“我难道很喜欢一个没有一点周家血脉的孩子管我叫舅舅?事已至此,不得不认罢了。若你不甘心认,那就去和他家赌,看你和孩子的分量哪个更重。只是你愿赌就要服输,狠话放出去就要兑现,其间利弊如何,你自己的未来,自己考虑清楚。”
屋里沉默了好大一会功夫,然后周娇兰才很不自在地道:“我不要和离,我才成亲半年多,就这样和离回来,太丢人了,以后还怎么出门。”
霜娘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这件事的基调已经定了,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新鲜的了,她牵着珍姐儿,蹑手蹑脚地离开,往珍姐儿住的东厢房里去等着梅氏回来。
霜娘虽然喜欢珍姐儿,但她不大会哄孩子玩,见到炕上有本千字文,就顺手拿起来,翻开了教珍姐儿念。
金盏站在旁边,惊讶地看了霜娘一眼。
霜娘觉着了,笑道:“你奇怪我识字?我在家时给绣坊绣过些佛经的,所以认得几个。”
金盏忙道:“我冒撞了,请奶奶别见怪。”
“这又没什么。”反正这个理由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嘛。霜娘一笑,继续教珍姐儿,没念几句,
刚到“玉出昆冈”时,外头传来小丫头迎接的动静,是梅氏回来了。
霜娘站起身来,走至门边道:“大嫂,我和珍姐儿在这边屋里。”
梅氏本往厢房那边去的,匆匆又过来,一边走一边道:“我回来迟了,太太那边正好有事吩咐我,我不好说要走,耽搁了。”
霜娘笑道:“没事,珍姐儿缓过来了。二姑奶奶那边,三爷赶来了,劝了她一会,我瞧二姑奶奶倒听得进去,现在应该也没事了。”
她三两句把事qíngjiāo待得清楚,梅氏听了,面色缓和下来,说道:“这就好,偏劳你了。”
进来见了珍姐儿,珍姐儿笑嘻嘻地坐在炕上,见了她张开手,嘴里喊着“娘”要抱,梅氏过去一把搂住,问了几句话,珍姐儿口齿清楚地一一答了,还说:“六婶婶教我念书呢。”
梅氏刚才一去,最挂心的就是女儿,现在见她确实好好的,才终于放下心来。
又向霜娘道谢,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霜娘料着梅氏还要去料理厢房里周娇兰的事,婉拒了梅氏的留客,领着金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