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宋远熙也上来抱住他的腿道:“许兄听我一言,寒窗苦读十年就为了这一朝,那堤如今已决了,如今你赶过去也于事无补,如今那边必定是洪波一片,你哪里进得去?这第一场考试不过三天!你忍一忍先进场,我派人去探也是一样的!更何况还未必就是那一段,到时候若是嫂夫人平安无恙,你却误了秋闱,岂不是误了全家前程?”
许宁拿了马鞭,腿脚一夹马肚子,宋远熙不得不松了手,许宁表qíng近乎狰狞地道:“多谢宋兄借车之恩!”一边鞭子一甩,将那马车隆隆驶走了。宋远熙站在原地跺脚叹气:“许兄真正是要栽在这儿女qíng长上了!他这时候去有甚么用?若是淹了,他过去也甚么都做不了,还是要等官府援救,若是没淹,他不是白白误了这三年?”
宋晓菡看着许宁挺直着腰身义无反顾地疾驰而去,却略略有些心折道:“他若是为了那青云道抛弃妻小,连我也要看不上他了。”
宋远熙摇头叹气:“真正是时也运也!若是晚上一刻,他进了贡院里头,那便无事了……这一科他原是必中的,可惜!可惜!”
天边依稀有了些微光,却仍是乌沉沉的云堆着,雨点时大时小打在许宁脸上身上,有湿透láng狈的流民不断的往广陵府来,有人看到许宁正在疾驰而过,还会好心叫一句:“那边在发洪水!别去了!”许宁置若罔闻,身体微微发着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状态中。
他如今心里只想着宝如的安危,那一夜许平的死亡反复闪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费尽心思说动父母只给许平吃粥,他却提前被汤圆噎死,自己花了多少功夫挣钱让家里经济好转,结jiāo宋家,却反而促使了娘提前上唐家闹着归宗,他这一世为了提前结jiāo士子先到了有名的沐风书院,为了考试方便到了万松山下居住,结果却偏偏没注意到,前世广陵府的洪灾!他当时秋闱一过便结结实实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这些消息。他未雨绸缪了那么久,却依然都是无用功,反而迎来一次一次的失败!这样大的雨,又是深夜决堤,宝如还大着肚子……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唯一的感觉居然是,若是这次再失去了宝如……
他宁愿死。
他已不愿意再这般活下去,若是他的重生不过是一场恶意的玩笑。
已经能远远地看到了万松山上的巍巍松涛,他的心却越来越沉了下去,天已亮了起来,虽然仍然yīn沉沉,却已足够让他看到地势低陷的地方,已是一片泽国,huáng浊的洪流滚滚,有不少浮木家具在水上随波逐流,更有不少jī鸭家禽家畜的尸体漂着,木原村那作为标志的大槐树,只隐隐看到了一个树尖,更叫他心惊胆战的是,水里甚至已有婴儿的尸体飘过。
他整个身子都冷了下来,心犹如坠入万丈深渊,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幽魂一般,木呆呆地牵着马立在山边上,当时心里想着的居然是,明明知道宝如想要什么,自己偏偏为什么要在那上头矫qíng。喜欢什么的,都能为她死了,这还不叫爱她重她么?两世的qíng缘,还不能让他另眼相待,更爱重她一些么?
他心里仿佛空了一个dòng,几乎能听到秋风穿过去的声音,他动了动脚,发现脚已经僵硬得几乎没办法使唤……他居然还有心qíng自嘲,原来这就叫行尸走ròu,他适才几乎便要投身入水,却想着怎能教她和他的孩子无葬身之处,无论如何,总要安葬了,他便亲身下去陪着她,下一世,却是希望她不要再遇到自己了。
自己原是个孤煞命。
他曾以为忠君报国,开辟盛世是他的道,任何人事都阻拦不住他,朝堂的攻讦、嘲讽、羞rǔ、怨恨他都能置之不理,即便已无人支持,踽踽独行,即便为之而死,也绝不回头、绝不后悔。可是如今他却知道,他没办法忍受这样的孤独,在唾手可得令人眷恋的温暖又被恶意地剥夺走的时候。
他沿着岸麻木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已大亮,雨绵绵延延,衣服早已尽湿透,他却全部在意,只是沿着水边茫然毫无目的的走着。走到忽然看到岸边靠着有一只大船,一些官差正在往上搬运着一些粮食之类的东西,他摸了摸考篮,从里头拿了小小一锭银子握在手里,走过去和那撑着伞在一旁指挥的官差道:“这位官爷,不知你们的船是到哪里去的,可是往灾区去的?我想搭个便船进去寻家人,不知可否?”一边借着儒衫的掩护将银子递到了那官差手里。
官差手中一捏便知约有三两有余,看了眼许宁,见他一身儒衫,满脸苍白憔悴,礼也顾不得施,便知是焦心家人,不免有些同qíng。加上这几两银子已足够给手下官差们分一分了,自己还能留下不少,便倨傲道:“看你应是要参加秋闱的秀才,想是焦心家人,我们这船是要往沐风书院去的,那里地势高,附近不少村子的灾民都往那里逃去了,如今尽皆滞留在那里,知府大人已吩咐下来全力救灾,咱们这正是送些米粮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