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_作者:杨翠花(110)

  叶思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宿醉让他脑子有些胀痛,他出了房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看见从沙发背后捡了东西起身的花想暮才恍然大悟——他把人指到自家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叶思朝吃着早饭含糊不清道。

  花想暮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才说:“我记得你。”一个怪人,却不是一个坏人。

  “你比我大,我可以叫你朝哥吗?”

  第三次转折,大概就在叶思朝劝离家出走寄宿在他家的花想暮的时候。

  当时他是真的不想听朝哥再说些什么,他以为叶思朝会清楚他的想法,那种自由被剥夺却无力反抗十来年的感觉,应该是每一个按部就班成长的乖孩子、好学生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是叶思朝这样被过度剥夺的。

  花想暮错得离谱。

  叶思朝见几次提起无果,干脆拿了本书看。

  沉默蔓延在不大的房间里,花想暮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外边的电缆正有节奏地敲打着旧玻璃窗,房间里的空调开得有些高,让人昏昏欲睡。而他刚才也的确是差点睡了过去。

  而叶思朝还是坐在窗边看书,光线在他的脸上变得模糊,晦暗不清的影子让他有些阴郁。仔细看,才发现叶思朝脸上的灰色从来没有消下去过。那么,这样的叶思朝,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家和万事兴”的呢?

  家和万事兴,这句话听上去其实很粗糙,里面包含的,是被家庭牺牲掉的自我。

  而脱离了这个小团体,却又无比想念,矛盾,而且无赖。

  花想暮突然对叶思朝皮囊下的灵魂产生了无比强大的兴趣,就像是所有学者在面对他们挚爱的科学时一样。

  “朝哥,你在看什么?”

  叶思朝拿着书的手动了一下,露出了书的封面。

  《玩偶之家》。

  他有些不解。

  叶思朝也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回答道:“易卜生……其实也不是那样的人。”花想暮知道,他说的是《知识分子》里的易卜生,也是《玩偶之家》里的易卜生,一个通过写作显现出灵魂的某个方面的人。

  “家庭本来就是一个驳杂的系统,有时候甚至无关乎‘家人’,只是个人的满足。”叶思朝说。

  不知不觉,他的全部精神都被叶思朝所说拖入深渊,他忍不住反驳,忍不住争辩,又忍不住赞同,此时已经无关乎是否回家这一浅显的问题,他只是想求知。

  他甚至没注意到在不久之前,叶思朝一开口所说的就是他应该排斥的。

  后来林郁发现他的感情时哭着问他为什么,他柔声回到:“妈,你能想象一个与你灵魂完全契合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吗?”

  三观、理想,乃至人生信条,他们的一切都在诡异地拐了一个弯后撞到一起去。

  那时候,他想的,是“就这么争论一辈子也很好”。

  纯知识分子式的幻想。

  最后,叶思朝说:“你真的要叛逆一次?”

  他鬼使神差地点头,叶思朝嘀咕道:“还不如剃个光头。”

  剃光头是这辈子都不会剃的,颜控的花家都不会接受一个和尚,哪怕这个和尚比有头发的还帅,所以他就成了“金毛”。

  故事有起承转折合,他的情感也来到了“折”。

  花想暮早就知道叶思朝有一个小伙伴,也正是叶思朝面孔上的阴郁常年挥之不去的原因之一。他一开始真的没有嫉妒,他只是有些不喜欢这一位不懂得自尊自爱的“发小”。但是傲气使然,他不会在叶思朝面前说对方的坏话。

  这也就造成了朦胧之中的酸味。

  从相遇到他明白自己的想法的那一天一共过了五年,期间他与叶思朝争论了无数次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看上去两个人就像是分分钟要飞出太阳系直捣宇宙内核,虽然有些可笑和中二,两个人却幼稚地沉浸其中。

  而日常生活中,他已经把收拾叶思朝的家当成了习惯,而叶思朝也已经把在外头护着他当成了责任。

  当然,在叶思朝看来,前者就是后者的报酬,而后者就是“多护一个无所谓”。原来的那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自认为是“命中注定的老妈子”的叶思朝也没有注意到每次知道唐逢久来过的花想暮都会有磨牙这一个小动作,大概是某人好面子,只在电话对面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