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年虽尚在襁褓便被养父收养了,但怕寂寞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性,没人陪着虽然不会大闹天宫,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害怕孤独的。所以过年是他最期盼的时候,唯有这时候,养父余衡才会抽出几天时间专门来陪他,而他也会格外认真地筹备好一个红火热闹的年。
如今一碗面馆里每天都是欢快的,但余锦年对节日的期盼仍没有降低,依旧认真地想做好每一个细节,过一个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年。他掰着手指头盘算要买的东西,家里米面倒是不缺的,火腿也还有很大一条,还消买些腊肉腌物鸡蛋,年节吃的小零嘴,裁几丈红纸好回来写对联,炮仗之类的更是得备一些,此外笔墨也缺了,多少补充一点……
一路走来,季鸿与他说的话他倒是没听到多少,只自己低着头数东西了,差点一头撞了人家的摊子,亏得季鸿将他拉了一把,才没叫他与人家笼子里的鸡打起来。
余锦年不好意思,忙从篮子里摸出一包辟邪五味豆给鸡贩,这五味豆与腊八粥的原料差不多,是五种豆类锅中用盐干炒熟,放在袋子篮子里,好在腊日里相互赠送,爱吃的随手扔在嘴里,脆生生嚼得咯嘣响,不爱吃的装身上辟邪也成。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身上装着五味豆,恰巧这鸡贩是从乡里来的,走得早,出门就忘了带豆儿,那鸡贩本来就不记仇,收了余锦年的五味豆也高兴,他手头虽没有带炒好的豆子,却直接回赠给了少年一颗鸡蛋。余锦年见旁边卖干果的阿婆和善,也随手送了阿婆一包,阿婆笑眯眯的给了余锦年一包自家炒的咸黄豆。
说这些乡民们热情也好,朴实也罢,反正余锦年还挺乐呵的,一路逛一路送,未多时篮子里的五味豆送光了,却收到了各色各样人家回赠给他的小东西,虽然都不值钱,但都是大家的心意,这么一圈下来,好像整个集市上的人都认识他了,走过去都会跟他打招呼。
季鸿跟他后头做个提篮大使,无奈笑道:“你可真是……”
“嗯?”余锦年回头看他,也笑吟吟的,嘴里叼着一根方才卖糖大叔送他的麻糖杆,他用上下白齿夹着糖杆,眼睛弯弯。
季鸿心中悸动,却不能大庭广众与他亲密,只能靠近了,宽阔衣袖里勾牵着彼此的手。他的手凉,而少年的手滚烫,两人的温度相互融和,腻成一团不分你我,周围闹闹哄哄,季鸿微微低下头,指尖摩挲着余锦年的掌心,又忽地掐了一下:“让人爱不释手。”
余锦年得意道:“那你就不要放开嘛。”
两人你来我往撩得冒火,就差现在即刻回家爱不释手去,这厢一抬头,瞧见个许久日子没见的人,对方似乎也在挑选年货,身后的小厮手里已经提了两条腊肉。
那人也看到他们了,于是拨开人群走过来,僵硬地抿着嘴笑了笑:“季公子,余老板。”
余锦年道:“严大人,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五小姐出嫁大喜。”
严荣看起来也没多喜,忽然却说:“过了年,我便要回京了。”
“是吗,”余锦年笑说,尽量做到知书达理,毕竟对面这个可是一口一个礼义廉耻的校书郎大人,“那就提前祝严大人一路顺风了。”
严荣好像很不开心,似个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没要到自己想要的糖果子的小孩子,眉心拧巴着,就像当初在春风得意楼,在那扇屏风后初次相见时那样拧着,不过眼里戾气稍减,看上去没当时那么难看了。但讨厌的人不会因为突然变好看了一点就能让人喜欢,那些骂他的话也不会因为几次推杯换盏而蓦然消除。
于严荣来说,余锦年做到了一个医生、一个厨子该尽的各种本分,甚至还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他自问是问心无愧的。更何况,在场没人是小孩子了,余锦年也没义务讨他高兴,是故仍是那副你爱说不说、我爱听不听的模样:“严大人还有话想说?”
“……”严荣似乎噎住了,他喉咙一滚,好像把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盯着余锦年瞪了片刻,忽地又一翻白眼,甩甩袖子道,“没话可说。你既都祝我一路顺风了,我就祝二位龙凤呈祥、夫唱妇随、鸳鸯比翼罢,希望二位早生贵子!”
好嘛,字字讽刺。
不过也罢,本就是以相互嫌弃开场,再以相互嫌弃告别,首尾相应,减免了许多不必要的辞离和矫情,我看不惯你,你也无须看得惯我,有何不好,简直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