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符听这话颇觉耳熟,揣起手道:“所为自然是赏罚升贬之事。”
“不然。”蒯茂道,“众臣所论,乃谋反之事。”
刘符神色一动,过了一会儿道:“何出此言?”
“大王新入洛阳,未施政令,大王不知群臣,群臣亦不知大王,彼各见疑,疑则生乱。或有自忖在旧国位高权重,必不能见容于上者;或有劝旧魏王坚守洛阳,无纳大王者;或有与大王曾结仇怨者,皆恐见诛,群臣怖栗。大王现陈军洛阳,而今天气转寒,关陇之士有西归之心,必不能于洛阳久留。大王既归,不能尽押群臣收归长安,必留之洛阳,如此则吾恐群臣皆起,魏国降而复反,大王且如之奈何?”
刘符悚然一惊,此人不仅说出了他心中所虑,更料到他不日便要率军返回长安,当真厉害。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符哪还能计较此人身长是六尺还是六十尺,忙收起轻视的心思,正色道:“我欲效汉高祖封功臣故事,昔日魏使与我有过,我曾辱之,此为我之雍齿。今若先赏此人,能解群臣之虑否?”
蒯茂道:“汉高祖之封雍齿,以其有功,今大王岂能尽封群臣?使者何功之有,今若封之,群臣皆望封赏,如何?”
刘符坐过去一些,恳切道:“请先生教我。”
“今为大王计,莫若留群臣于洛阳,独押魏王宗室入长安,而后厚待之。如此,群臣见宗室尚且得以保全,内必自安。再择有功之人,先行封赏,使叙职长安;而后委长安官吏赴洛阳,久后人才毕现,便可任贤使能;洛阳旧署若有不才,则徐除之。”
“好!”刘符抚掌起身,思索片刻又道:“看来必须要先赏一批有功之人,让群臣的心定下来,又不能让他们觉得人人都能得到封赏……只是我入洛阳,与魏人无关,何来有功之人?”
“在下便是。”蒯茂面不改色道。
刘符闻言愣了一阵,随即大笑,“先生真可人也!”
“大王谬赞。”
“哎!”刘符笑够了,随即摆摆手道:“该叫王上了。”
蒯茂这时才跪地对刘符行了一礼,“谢王上!”
“以卿之才,一个小小的侍诏实在是可惜了。”刘符扶起蒯茂道:“卿随我回长安,为我谏议大夫。”蒯茂闻言,复又跪倒道:“谢王上!”刘符再一次扶他起来,这次颇有些奇怪,“方才卿倨傲如狂士,见我不拜,如何现在又颇守礼节,再三跪拜不止了?”
蒯茂道:“方才王上以鄙薄待臣,臣自以倨傲回之;现王上待臣以礼遇,臣自要效之以臣节。”
刘符复大笑,与之促膝而谈,竟秉烛达旦。
第二天一早,刘符神清气爽地出得帐来,见刘景眼睛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故作惊讶道:“景儿昨晚睡得不好吗?”
刘景咬牙道:“托王兄的福,臣弟昨晚肚子叫了一夜。”
刘符哈哈大笑,昨天与蒯茂交谈后,他深感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故而此时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刘景告状的事了,揽过他的肩膀道:“魏国当真是人才济济,连个小小的侍诏都抱有大才,可惜何武为我所擒啊!”刘景不答,于是刘符低头看着他,又道:“景儿,不是为兄说你,你还小,饿着肚子怎么行呢?快多吃点东西,招降还有那么多事要忙呢。”
刘景睁大了眼睛,“哥,你真不带我回去啊?”
“自然,君无戏言。”
见刘景面上现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刘符又笑道:“我刚一称王便倾举国之兵来山东与诸侯交战,恐怕时日一长,长安生变,现在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只是洛阳对我非比寻常,洛阳为四战之地,辐射中原,此处未得便罢,既然得到手里,就不可有失。我派朱成、秦恭守在这里,自己带兵回长安,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踏实,景儿难道以为我让你暂时留在这里,只是和你说说气话?”
刘景面色一变,肃然道:“是!王兄放心,我必保洛阳无虞。”
一日后,刘符留五万人驻守洛阳,自己率领十万人班师,将刘景、朱成、赵岩、秦恭都留在洛阳,独带着蒯茂,并押解的魏王宗室,启程前往长安。
行至半路,刘符突然觉得脸上一凉,仰头看去,见天上竟飘起了细细的雪。刘符有些奇怪,搓了搓手,随口道:“此时正是深秋,为何会突然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