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这等事?”刘符惊讶道:“卿为我详解。”
云阳侯稍稍凑近一些,道:“王上可知,海齐侯和海信侯已经都被丞相抓起来了?”
孝伦昨日从丞相府中出来后,登时便去和他通了气,是以他早知刘符已清楚此事,只是故意问出这样一句罢了。却不料刘符点点头,神色如常道:“我知道。刘德私杀五人,刘凌擅调大军,此二人按律皆该下狱,丞相所为并无不可。”
云阳侯一愣,他听孝伦讲,刘符昨日还颇为犹豫,却没料到今日会这样作答,一时间被噎住,说不出话来,频阳侯接着他的话道:“王上,海齐侯才十九岁,平日里骄纵惯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时气愤杀了人,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也就罢了,丞相却左一句按律当斩,右一句以儆效尤,若只是想把他关进去便罢了,丞相是非要杀了他不可啊!海信侯私自调军确实不对,但那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是丞相先调羽林军包围甘泉宫在前,海信侯担心孝伦夫人母子,这才也调人马过去,丞相却一口咬定他是谋反,也要把他一同处死。臣怕时日一久,我等刘氏老臣,都要一个一个地死于丞相之手了!”
说到这里,频阳侯落下两行泪来,哽咽片刻,又道:“我们随王上征战,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因为有这尺寸之功,又蒙王上恩赐,这才忝居侯位,本以为能从此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可现在……哎!我们从未得罪过丞相,更没有做过对王上、对国家不利的事情,丞相却为何不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他话音刚落,这十几人便哀哀哭了起来,一时间场面有些像哭丧,刘符轻轻摸着左手的夹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云阳侯没哭,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王上,我们与丞相无冤无仇,丞相拿我们开刀,是想报仇吗?不是,他是想借我们立威!立给满廷的朝臣看!我们受些委屈没事,怕的是……”他顿了一顿,“丞相有窥窃神器之心啊!”
众人纷纷附和:“正是!他在朝中说一不二,我等卑贱之命,死不足惜,但到时候王上将如何自处?”
刘符脸色微变,又听他们继续道:“雍国之大,还有王上的容身之处吗?”
“莫怪老臣多心,王上岂不闻田氏代齐之事?丞相今日可假借王上威灵,私调王室羽林,全掌长安兵马,明日便可典全国之军,加九锡而王。王上,不可不防啊!”
“够了!”刘符脸色一沉,霍地站起,勃然大怒,不待他们说完便高声喝道:“王公,我之孔明,虽加九锡,我不相疑。我知其鞠躬尽瘁,绝无二心,不意竟遭尔曹毁谤,妄相忖度。以言语害我重臣,便如斫我股肱,是可忍,孰不可忍!”刘符拔剑插在桌子上,以手指剑道:“今日之言,我只当不闻,今后若有再复言者,我必杀之!”
此言既出,哭声顿止。刘符怒气未消,拔剑收回鞘中,一脚踢翻桌案,转身大步而去。众人拭泪的手还停在脸上,见状面面相觑,一声不敢言语。
刘符走出殿外,犹自心不能平。他本以为这些人只会拿刘德和刘凌这两个人说事,却不料竟然上升到了说王晟有谋反之意,出此诛心之语,必是要将王晟置于死地。刘符清楚,王晟权势过重,得罪的人也多,若是他对王晟起了哪怕一丁点的猜忌之意,王晟必然不得善终。随便翻开史书,那些古往今来的权臣的各种死法,哪个都可能成为王晟最后的结局。所以这些人不需要拿出证据,只需要在他这个国君心里稍稍打开一条缝,埋下一颗猜疑的种子,他们便成功了。
何其狠毒!
刘符渐渐冷静下来,他冷冰冰地想,这一次的诋毁他不以为意,但以后的几十年里,他都会全心全意地信任王晟吗?若是有一天,他终于对王晟生了忌惮、起了疑心,那时候王晟又该如何自处呢?
刘符慢慢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重重宫殿。
琉璃瓦,白石阶,龙头鸱吻,斗拱飞檐……好一座气象恢闳的天家宫阙!刘符身处其中,晌午的阳光正打在他身上,他却觉得浑身自内而外地泛起一阵凉意。他忽然感到畏惧,不知道是在害怕这些阳光照不亮的雄伟建筑,还是在害怕他自己。
他愣愣地站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亲自跑到长安宫的府库中去,在里面翻了半天,一直到错过了午饭的时间才出来。宫人们把自家王上弄丢了,正急得团团转,被人找到的时候,刘符见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宫人们鼻涕眼泪挂了满脸,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端,吓了一大跳。他刚刚称王,入住长安宫,执王侯之礼,这些人也全都才入宫不久,遇见这么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还当着他的面哭得这么丑。他一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些人的服侍,一面也有些可怜这些被卖入宫的年轻孩子,于是叹了口气,也不追究,看着他们涕泗纵横的模样,嫌弃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