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直宛若世外之地的地方,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明显的、大张旗鼓的属于人类的痕迹。
那巨石极大,字也端正有力,有凛然之气,那块镇剑石之下,是波澜涌动的水面。
穆星河抱起双臂,手指毫无规律地不断敲击着手肘,他终于察觉到这事是坏了。
明白到事与愿违之后,穆星河想了想,试图走出这一片水域,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四面不知道何处冒出来许许多多的水流,将他的四周都覆盖成一片大湖,而他处在湖的中心,水渐渐从他的脚踝,漫上了他的膝盖。
这是一个迷阵,一个机关,一个陷阱。
这是一条绝路。
绝境之中,穆星河反而发起了狠来,扔掉了靴子,挽起了裤腿,一步一步朝着镇剑石涉水而行。
他被人设计了。
那些指引他的箭头,指向的其实是一条死路。
他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进入玉泉谷以来,所见到的人也都不做无谓之争,这里山明水秀,芳草肆野,只有妖禽异兽堪当对手,他忘记了人心鬼蜮,魍魉自生。
穆星河是个很闲不住的人。
平日里他脑子里总是要想些东西,或许是符篆的图形,术法的用法,又或许只是中午吃什么,那只鸟到底是什么鸟。他走路时也不肯好好走路,非得摘点叶子蹂丨躏,偷点果子吃,扯两条草叶扎个蚱蜢。
他每时每刻尚且这样没事找事干,又怎么可能打算坐以待毙?
他宁可往死路里一探究竟,也不想要什么也不做地等待结局降临。
然而等待着他的却是无尽寒水。
穆星河一步一步走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水从他的小腿蔓延至脖颈,他动了动手——还好,这个身体的水性还是有的,甚至还算可以,等他的身体适应了这水温之后,他慢慢地朝着镇剑石游了过去,距离镇剑石越近他所感到的水温越是寒冷,穆星河不得不缓一下,于水中微微浮起来,等待身体重新习惯。
然而这个时候,穆星河感受到有一种几欲冻结一切的冰冷从水底蔓延而上。春天里的水本来就带着寒凉,而这一片水泽的冰冷又胜于平常。穆星河甚至因此回想起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沉,穆星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入水中!
——他早该想到,这片迷阵里的水,怎么会是普通的水!
冰冷的水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的衣衫里鼓满了水,冷意占据了他的身体,甚至因为头发浸满了水,脑中都是一片被千针扎过的刺痛。穆星河试图浮上水面呼吸,却发觉自己从身体到心底都是沉沉甸甸,冷意刺骨。
无法呼吸。
在无尽的痛楚之中,他竟然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
不太愿意回想的、比他在宿舍里懒洋洋叫室友帮忙打包哈欠连天地盘算着逃课的时候更遥远的、甚至视之为黑历史的事情。
那时他尚年少。
那时他还不叫穆星河,也没有现在这样的超能力。
那时他觉得自己与旁人是不一样的。他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因此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与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总要费心解释许久,久而久之,他也不大愿意跟人解释。
他一个人来来去去,也不觉得孤寂,因为世界是那么大,有那么多知识等待他去吸收,那么多领域可以给他探求,还有那么多谜团等他一一解开,哪有时间多想?
这样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伴随着他想到就去做的行动力,他去做了很多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长辈们万分头痛又抓不到什么把柄,同龄人却仰慕他甚至视他为传说,他觉得理所应当,心里隐隐约约地得意。
大约是这一切养成了他的自负,然而他当初越是骄傲,后来便越是后悔,终至于想要忘记之前的一切,好好做个普通人。
他想要不自负,想要好好适应世界的规则,想要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为此他努力了很久,于是即使是到了这样的一个修真界,他也没有去考虑太多,只想要一步一步慢慢去适应。
离开梅庭雪那里之后,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地恢复修为,顺利地踏上旅途,顺利地寻找材料——
只是如此顺利的他,是从何时步入这个有死无生的深渊的?
大抵是从钟子津消失开始。
钟子津消失之后,其实还有转圜之机,他可以一开始就不理会钟子津的指向,直接掉头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