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知道师夷光的脾气,也知道师夷光的本事,因此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自觉尽了同门之谊也就够了。而对待危轲却大有不同——他不知道这神秘的少年是从何而来,为何和师夷光交好,却并不妨碍他能感受到危轲的强大,这样强大的人,与其相伴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倒不如同自己结交!
又或许恰是因为师夷光这样的人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才叫他难以忍受 。
他待危轲热络,危轲却还以一片冷漠,或者说危轲是对除师夷光之外的人都十分冷淡。他对师夷光同样少言寡语,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亲近来。
于是在某个危轲代替师夷光外出巡逻的日子,他忍不住去同危轲搭话,起先还问他师承何处,恭维他年少有为之类的话,后头因为危轲不断的避而不答或者懒得回答,渐渐失却了耐心。
于是他问道:“师夷光那人有什么好?平日一切他都懒得出手,还都是你帮他?”
危轲沉默了一会,同门以为他又要以沉默作为回答的时候,危轲却是慢慢开口了。
这个少年的神色一贯淡漠,却并不妨碍他随着日渐的成长有了英挺锐利的轮廓。他凝望着远方,说道:“的确没什么好的。”
危轲慢吞吞地说:“也就一张脸好看一点,但我也不会喜欢一张男人的脸。脾气又大,倔得跟头牛一样,哪天说一句叫他不高兴的话,你都预料不到他会发什么疯。术法不爱练,剑法又看不上,莫名其妙就喜欢花花草草,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想着养什么小灵兽。又懒,又任性,也不知道以后什么人能受得了他。”
同门总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但是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危轲一下说那么长的话实在是太神奇了,太难得了,他立刻便接着说道:“对啊,你不在玄朔派,你不知道,我们背地里都不想同他交往,也就看看得了!这人做事根本不顾后果,当初那小师弟就说了一句他生得跟个娘们似的,他直接用术法教训小师弟——以大欺小,罔顾同门,你瞧这种小心眼的人,同行了也是再自私不过!”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冰冷而锋锐的剑刃。
比剑刃和夜风更冷的是危轲那漆黑的眼睛。
“那些话我说就够了,”那双眼睛像寒潭一样,透不出一丝光,“你们没有资格。”
那杀意逼得他冷汗直流,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少年剑客真正的力量,可在死亡面前,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那道声音拯救了他。
“够了吧,危轲,”那声音也说不上多温和,带着一以贯之的疏离冷淡,“那好歹是我同门。”
危轲撇了撇嘴,收回了剑。
他回头好似不耐烦一样问:“你不是懒得出来吗,怎么又跟来了。”
师夷光面无表情道:“我高兴。”
危轲又撇了撇嘴,没说话,却是静静跟着师夷光走远了。
同门惊魂甫定,那紧张感慢慢散去的时候,他却有些微妙地察觉到,那个方才对他造成生命威胁的人,气息仿佛与他们都不一样。
师夷光和危轲走在夜色中,剑修遗府都是断壁残桓,有一些未曾散尽的剑气在四周冲撞着。
师夷光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像月色星光下闪耀的河。
危轲也没有说话。他抱着剑,缓缓走在师夷光身边。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危轲。
“你是不是不喜欢玄朔派?”
师夷光脚步顿了一顿,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危轲抱着剑淡淡道:“你不喜欢我就带你走。”
师夷光未曾忘记他方才无意中听到的话语,冷笑一声道:“为什么又是你带我走?”
“因为你勉强自己待在那里的原因是除了玄朔派你就无所依靠。”
师夷光张张嘴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却见危轲与他对视着,直直望进他眼睛去:“我来给你依靠就可以了。”
师夷光一向觉得,这个剑灵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他身上甚至有那种古旧的金属感,可这一刻,他看见的却不是什么古旧的冰冷的金属。那沉静冰冷的眼瞳下,分明是热切的坦荡的热火。
过了很久很久,师夷光才出声。
“你还是看错了我,”他刻意扭过头去,看向遥远的地方,“我从不在乎有没有依靠,我只是不想认输。”
对于自己而言,他若是走了,便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天赋、对自己的处境认了输。